徐昭明本來還對他有點兒防備,覺得他怕不是哄盛景意上當的小白臉,這會兒倒是覺得他們兄弟倆都蹉跎了。
想想他那群一天到晚隻想著逃學的小夥伴,再看看眼前這求知若渴(聲音還特彆好聽)的少年,徐昭明難得有了一絲小慚愧。他當即十分豪氣地慷他人之慨:“往後你要是缺什麼書隻管和我說,彆的我們沒有,書還不容易,寇承平那邊滿倉庫都是!”
穆鈞乖乖巧巧地和他道謝,瞧著活脫脫一個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失學兒童。
這精湛的演技叫盛景意歎為觀止,她給自己也倒了盞茶,和徐昭明說自己在寫謝謹行布置的功課,據說要是寫好了就可以請到個非常厲害的老師。具體是哪個老師,她還不曉得!
徐昭明對老師不感興趣,不過想到盛景意上回去國子監時的好奇模樣,他就知道盛景意和穆鈞一樣都是很想像他們一樣上學讀書的。他說道:“那你接著寫,不用招呼我,我也沒什麼要緊事。”
盛景意說道:“你們編書編得順利嗎?”
提到這個,徐昭明又有話要說了,他狠狠吐槽了張祭酒他們一番。
張祭酒他們平時一個兩個看起來嚴肅認真,到要挑《唐詩三百首》的時候天天都在吵架,你說這人私德有虧不能選,我說人無完人客觀點隻看詩好不好不行嗎,吵來吵去吵半天才定下一首詩!
李弘這廝看似是個好好先生,實際上兩邊不靠,時而給這邊提供論據,時而又給另一邊提供論據,也不知是在拱火還是在當牆頭草。反正徐昭明聽得一臉懵逼,從來不知道吵架還能這樣互砸典故,深挖詩人背後的八卦!
好在這種爭論比湖山書院那邊的爭論要易懂一些,這邊吵的好歹是曆史故事,那邊就是哲學理論了。
盛景意笑著說道:“還挺有趣的。”
徐昭明聽盛景意這麼說,也覺得確實有趣。
他本以為編書是很枯燥乏味的事,自己要不了幾天就受不了,現在他發現平日裡總板著臉的張祭酒還挺可愛,東萊先生和李弘他們也博學到叫他隻能仰望,他哪怕隻是坐在旁邊聽他們吵,都感覺自己多學了不少東西,比埋頭讀一個月的書收獲更大。
原來他不是學不動那些詩文經義的,而是沒找著適合自己的方法!
徐昭明興致勃勃地說道:“以後我多向東萊先生他們請教請教,說不準我也能自己寫戲文了!”有《桃花扇》珠玉在前,徐昭明覺得自己要動筆寫戲文,肯定不能寫普普通通的,那他要學的東西就太多了!
盛景意笑著應和了徐昭明幾句,徐昭明就興衝衝地走了,他要回去規劃規劃,看看自己到底要從哪學起、要學些什麼。
穆鈞那邊已經喝完茶,安安靜靜地在那伏案書寫,似乎並沒有關注盛景意兩人的對話,也沒有覺得剛才被他們打擾了思路。
盛景意看了眼穆鈞,再看了眼自己才寫到一半的文章,也不甘落後地接著往下寫。每一場考試都值得認真對待,哪怕是入學考試,她也要全力以赴!
穆鈞寫完一段,抬眼看見盛景意一臉認真地奮筆疾書,頓了頓,也抿抿唇,認真思索起自己能想到的應對之策來。
以前他想的都是如何利用好眼前的局勢辦成他們要做的事,按照他的想法,他們事成之後能好好活著便最好的結果,哪有心思去想什麼家國天下。
水災之後如何賑濟災民,和他們這種連活命都需要躲躲藏藏的人有什麼關係?他們也能成為彆人的依仗、決定彆人的生死嗎?
穆鈞搜索著自己看過的那些書,試圖從裡頭找出能讓人滿意的對策。他到底才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連門都沒怎麼出過,隻能靠書中記載的隻言片語展開思考,看看能不能推演出點有用的應對方法來。
這對穆鈞來說是全新的體驗。
沒有陰謀詭計,沒有血海深仇,隻要考慮怎麼去做才能把事情做好。
雖然要把自己的思維方式扭轉過來很難,但這個過程並不令人痛苦,反而感覺心頭有許多陰翳被慢慢掃去。
沒有人喜歡一直活在暗無天日的地方。
他想要成為那個令謝謹行他們滿意的人選,想要看到謝謹行他們允諾的那個未來。
哪怕最終可能會淪為他們手中的傀儡,他也想要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