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一夢南柯(1 / 2)

窈窕繁華 春溪笛曉 10319 字 8個月前

“奴奴——”痛苦的叫喚聲響徹宮殿。

韓端知道自己身在夢中,卻還是忍不住被這一聲叫喊吸引過去。

他垂眸一看,隻見瑞慶郡王戴著皇帝冠冕跪在雪地中,赤紅的衣袍映得雪地也染上了幾分猩紅。

韓端定睛細看,才看見雪地中躺著隻雪白的狸奴。它身上插著幾支箭,血從傷處滲出,蜿蜒地流向瑞慶郡王。

這隻狸奴,韓端是見過的。

奴奴是它的名字,還和皇後那隻叫大帥的狸奴抱了幾窩崽子。每年皇後她們都會去行宮那邊避暑,滿行宮的大小狸奴一點都不怕生,有人投喂就懶洋洋地走過去吃,沒人投喂就趴在院牆或者屋頂上曬太陽,瞧著便讓人不由自主地跟著它們一起放鬆下來。

皇後叫人做的行宮狸奴小擺件,可是廣受老少婦孺們喜好的。

至於男人們,男人們雖然也挺喜歡,但這麼可愛的東西總不好擺自己書房裡,頂多隻是妻子兒女送過來的時候勉為其難地擺上罷了!

韓端三十出頭便位列宰執,盛夏時沒少跑行宮彙報各項政務,自是見過奴奴好幾回。

他記得奴奴是壽終正寢的,當時皇後陪著瑞慶郡王鄭重其事地為它辦了喪禮,行宮裡所有狸奴都來參加了,場麵讓人震撼又傷懷。此後那座屬於狸奴的墳塋旁便多了隻仿佛已經趴成了雕塑的黑色狸奴,明顯是皇後的愛寵大帥。

但凡知曉這件事的文人墨客,都免不了寫幾首詩感慨,說狸奴尚且有情,人怎麼能連狸奴都不如呢。

狸奴成妖的愛情故事也一度成為話本的新寵兒,大家都覺得多演幾場,故事裡的狸奴就能永遠活在所有人心裡。

瑞慶郡王當時非常傷心,不過皇後勸他說奴奴的那麼多兒孫沒人照看,大帥又傷心得寸步不離奴奴墳塋,要是他不振作起來,它們的兒女、孫子孫女還有重孫子重孫女怕是會被人欺負。

瑞慶郡王一聽,覺得自己責任重大,便打起精神來每日在行宮裡散步喂狸奴。

很長一段時間裡,他打交道最多的便是偶爾過來送貓玩具和貓零嘴的林四娘,後來許是因為林四娘是和離寡居的,外頭起了不少風言風語,說皇後有意給瑞慶郡王找個和離過的,這不是埋汰人嗎?

先皇才剛下葬沒多久,皇後夫妻倆就原形畢露了!

林四娘聽了這些傳言,怕影響到皇後她們,便不再去行宮。

她不過是覺得行宮的狸奴可愛,才時常親自跑一趟罷了,誰會想到都這年頭了,還有人拿和離說事?

和離礙著誰了?

她靠自己活得有滋有味!

林四娘不去了,對她沒什麼影響,瑞慶郡王倒是找上皇後,問林四娘怎麼不來了,他想她了。

這可把皇後驚到了,把林四娘也請了過來,兩個人麵對麵地聊了小半天,瑞慶郡王得知外頭的風言風語,一臉失望地問道:“那你以後就不來了嗎?”

林四娘驟然撞進那雙純澈如水的眼睛裡。

後來林四娘便不再避諱,與從前一樣坦坦蕩蕩地去行宮看狸奴。

她們一同給每一隻狸奴起名字,一同給每一隻狸奴畫肖像,一同記錄狸奴們的點點滴滴。

數年過去,買過行宮狸奴擺件和畫冊的狸奴粉絲們都瘋狂呼喊:在一起吧你們,馬上給我們在一起!

他們自然在一起了。

這些逸事,韓端大多是從旁人口裡聽說的。

他雖不是耽於情愛之人,卻也覺得這樣的感情還不錯。

韓端不覺得這是皇後有意牽的紅線,倘若他是皇後夫妻倆的話,絕對連和離的都不給瑞慶郡王找,直接讓瑞慶郡王斷子絕孫了事,免得將來起什麼紛爭。

隻是,眼前這是怎麼回事?

瑞慶郡王怎麼會戴著皇帝冠冕?

他那一身禮袍也是皇帝才穿的。

而且,奴奴不是壽終正寢的嗎?

怎麼會慘死在雪地裡?

一道華貴張揚的身影出現在雪地之中,影子沉沉地籠罩在瑞慶郡王頭頂。

“這隻該死的畜生想咬我,我叫人把它弄死了。”女人的聲音毫無誠意,“陛下,你不會為了一隻畜生生我的氣吧?”

瑞慶郡王不說話,抱起地上的奴奴傷心慟哭。

“奴奴——”

他哭得撕心裂肺。

女人見瑞慶郡王不理她,麵沉如水地回了屋。

韓端跟著進到屋裡,卻聽有人來向女人稟報說:“娘娘,史大人那邊已經準備好了,你下旨請韓行之入宮,他們那邊就能動手射殺韓行之。”

“今天可真是好日子,兩個礙眼的畜生都要死了。”女人罵完了,又仿佛為了堅定自己決心般說道,“北伐?也不看看朝廷那些個武官有哪個是能北伐的,韓行之以為靠他推上來的那個歸正人真的能興師北上?他提出北伐,根本隻是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勢地位,他這個人連皇帝廢立都敢乾預,還有什麼是他不敢乾的?”

左右不敢言語。

女人問道:“我要殺他,是為了江山社稷著想,你說對吧?”

左右隻能應道:“對,娘娘用心良苦。”

女人提筆寫了請韓端入宮的諭旨。

韓端在虛空中看著這一切,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跟著拿到諭旨出了宮,很快來到了自己家中,家中妻子兒女依舊,隻是陳設有些許不同。

韓端顧不得那麼多,著急地尋找“自己”的身影。

他很快看到“自己”得了旨意,匆匆彆過妻兒入宮去。

韓端想叫“自己”彆去,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他隻能心急如焚地跟著“自己”往宮門走去,走入宮門之後,他看見了暗處藏著的弓/弩。

完了,完了,都完了。

“自己”驟然倒在了雪地上。

地上薄薄的積雪被鮮血染得猩紅。

一直到死,“自己”想的約莫也是“皇後急召自己有什麼事”“莫非北伐之事生變”。

韓端喉結輕輕滾動。

這樣身中數箭倒在雪地裡,感覺是疼還是冷?

剛才他還憐憫那隻狸奴慘死,不想同樣的事這便落到了“自己”身上。

其實想想也是,哪個在位者容得下一個野心勃勃、把控朝局的權臣?

自古以來乾預皇帝廢立、試圖一手遮天的人,大多沒有好下場。

韓端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屋內略顯昏暗。

他起身走到窗前,看著窗外熟悉的景致。

那個夢太真實,真實到他久久無法回神。

他在想,若是當初謝謹行沒有找上他,沒有把穆鈞推到他眼前來,他會選怎麼樣一條路?

答案很明顯,他會取孫家而代之。

他會把心智還像個孩子的瑞慶郡王推上帝位,好來個挾天子以令諸侯。

韓端從不否認自己是一個有野心的人。

隻是他碰上了一個不一樣的帝王、不一樣的皇後,以及他們那群很不一樣的朋友。

那麼多年走過來,他們雖各自成家,也各有各的發展,當年的情誼卻分毫未變。

不知怎地,韓端想到了當初見到的那個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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