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夕食時分。
追隨蓮州公子的行隊已找好一條小河邊紮寨修整。
有的人在做飯,炊煙嫋嫋,三五個人圍坐一堆;有的人撿到合適的石頭,招呼夥伴一起過來,跨坐在河邊磨刀擦劍;還有一群馬兒累了一天,正在河邊喝水,香香多了好多動物小夥伴,她用鼻子把水吸起來再噴到馬兒們的身上,飛濺的水沫上映出一彎彩虹。
如今簇擁澹台蓮州身邊的隊伍已經不該被稱作車隊,毫無疑問,這已經是一支軍隊。
今日他們隨蓮州公子路過一座城,吃了頓飯的工夫,城主便贈送了他們一百輛車和夠他們吃一個月的豆糧。
大夥都樂壞了。
澹台蓮州倒是理直氣壯,受之不愧:“你們忘了?你們全被封賞了武官,最低的也是個公士!全昭國上下,怕是沒有比你們等銜更高的隊伍,本就人人都有俸祿和車馬。等到了王都,還能去領兩身正式的官服。”
可他們一個個給激動得紅光滿麵,兩眼發暈,已展望起去往王都的好日子。
春風駘蕩,梳拂河岸旁的花樹,夭嫋落花順水而下。
遠方青山凝寂,暝色輕柔。
忙碌的男人們偶爾抬起頭,偷偷看一眼營地的一角,杏花樹下鋪著草席,其上坐著一群女眷,是秦夫人與她的侍女們。
澹台蓮州正與女眷們坐在一起,向姊妹們詢問應該給母親送什麼禮物好。
小白狼趴在他身邊,女人們甚是羨慕地看著澹台蓮州可以隨便摸小白狼的柔順軟乎的皮毛。
還沒商量出個頭緒來。
自城中方向趕來一個騎馬的護城兵,送來一份尺牘,點名說是給楊老將軍的。
楊老將軍拿到手一看,拆都沒拆就轉頭給了蓮州公子,說:“是羽檄。”
在封緘的木簡上插一支羽毛,示速急,用以征召將士。
澹台蓮州拆開看,漸漸皺起眉,道:“昭國與幽國交戰大敗,幽國乘勝追擊,已往王都去了。王發召集令,使各地軍隊前來勤王救駕。”
眾人逐一聽說這個消息,都放下手上的事情,紛紛站了起來。
方才還嬉笑愉快的氛圍變得凝沉嚴肅。
黎東先生那雙尚未老去的眼睛緊盯著澹台蓮州,如鉤沉稽玄,想從這位他所報效的仁義之主的神情中尋出一絲野心的痕跡:“公子打算如何?”
澹台蓮州沉著鎮定,似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他隻凝視著這封羽檄,仿佛透過這在看著更甚遠的什麼,讓人捉摸不透。
蓮州公子正是如此。
有時讓人覺得他通透澄淨,有時又是這樣的神秘莫測。
澹台蓮州收回目光,環顧自己四周。
黎東先生,秦夫人,蘭藥,阿鴞,任乖蹇,楊老將軍,孟白乙,還有三千多洶洶將士,所有人都用信任崇敬的目光望著他,如將千鈞之力注入他的靈魂。
澹台蓮州揚劍指向王都方向,道:“救國救民乃我職責所在,我欲前去勤王救駕,你們可要同行?”
楊老將軍帶頭,他像是早就在等著這一刻了,第一個高舉起大刀,虎聲道:“願從公子行!”
一時間士氣旺盛,氣勢可吞山河般,齊聲連喝三聲:“願隨公子行!!!”
澹台蓮州又問:“怕嗎?”
眾人答:“不怕!!!”
聲可震天。
——隻要是跟著蓮州公子,他們便不會怕。
火燒般的夕暉映在澹台蓮州的臉龐上,他仍抱有一種無懼生死的勇毅,舉目眺望天邊,像是在等著誰出現。
記憶驀然回頭,掀開他離開昆侖那天的一頁。
也是在春天。
他僅一蓑衣、一把劍,孑然一身便下了山,來到人世間。
昨日哪曾想到會有今朝好光景?
那時他孤身一人,尚且不怕。
現在有這麼多人愛戴他跟隨他幫助他,他更無懼怕的道理。
夫風生於地,起於青萍之末,蹶石伐木,梢殺林莽。
那麼,他這個微小凡人是否也能化作大風,挽救與他一樣的千萬凡人於亂世水火之間?
黎東先生含笑等著他。
這一次,澹台蓮州主動問:“先生,可有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