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想好了?”
澹台蓮州幻聽見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他自重生以來,往事都像是塵封在某個上鎖盒子裡。鎖眼長滿了鏽,他打不開,也沒想要去開,這會兒突然觸到機括,一下子全打開了。
往事肆無忌憚地傾注進他裂開的心臟中。
記憶裡的擎天劍劍芒黯淡,並不像大多數時候被岑雲諫握在手中那樣熠熠生光。
劍修的劍與其一命同體,當主人病危時,劍也會跟著失去光芒。
那也是澹台蓮州唯一一次摸到岑雲諫的劍。
隻剩下一氣遊絲的岑雲諫躺在陣眼,他跪坐一旁,捧著劍。
掌門問他:“你可想好了?”
澹台蓮州低頭凝視岑雲諫泛青死灰的臉龐,下定決心道:“想好了。”
法陣漸漸亮起來,將他們兩人都籠罩在其中。
擎天劍在失去靈控後,變得更沉,他必須用雙手,用全身力氣,才能將其高高舉起,劍尖剛一抵住胸口,就將衣服給劃破了。
他仰起頭,抬著胸膛,猛然將劍刺進心臟。
直接貫穿。
即使是修士,被一劍穿心都必死無疑,更何況是沒有靈力的凡人。
他在那一瞬間死掉了一下。
並不是馬上就死透了。
而是清晰地感受了須臾心臟被刺破的劇痛,甚至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熾熱鮮血從劍與胸膛的縫隙裡湧出來,濕了他滿手。
他想,做都做了,不如做到底。
隻怕自己還不夠果決,無法觸發這個回生的咒術。
他甚至還用餘力,把劍再往胸口繼續紮深了幾寸。
在被割開的傷口裡攪動,真是生怕還不夠疼。
真是個傻子。
澹台蓮州回憶著想。
可是,假如洗去他的記憶,讓他回到那個時刻,他絕對還是會再救岑雲諫。
無論給他多少次選擇,千千萬萬次,他仍然會選是。
在昆侖的那些年,他一介凡人,做什麼都難,唯有曾經愛上岑雲諫這件事不費吹灰之力。
他也記得來到昆侖的第一節課上,老師就教他:“你們的任務是匡扶正道,拯救蒼生。”
孩子們齊聲回答:“是!”
孩童時的小蓮州不知多少次地在練劍練累了以後,被小雲諫從地上握著手扶起來。
小雲諫問他:“彆偷懶,你不是說以後想跟我一起拯救蒼生嗎?怎麼能這樣就嫌累了呢?”
小蓮州咬咬牙,站起來,倔強地說:“我沒說累。”
其實,其實。
那時他是很想跟岑雲諫並肩禦劍,但即便沒有岑雲諫,他也想成為英雄。
這重生以來的一年半時間,對他來說就像是一場美夢。
他見到了上輩子到死沒能複見的父母,遇到了那麼多愛戴他、喜歡他的人。他知道了原來自己的劍也可以救人,他救了好多人,那些人又願意舍命來救他。
多好啊。澹台蓮州。他對自己說,在心底發問,你滿足了嗎?
他不自殺,岑雲諫也未必會選他活下來。
但他死了,岑雲諫一定能夠毫無顧忌地開殺戒。
這兩位魔將不說日後在仙魔大戰中至關重要,即使是現在,他們手上也沾著成千上萬條人命,不殺了的話,他們還會殺掉更多的人。
用他的一死來換,很值得。澹台蓮州想。
噬心劫結成以後。
被施術者可以將法器取走,但器魂則會留在施術者的身上。
岑雲諫的法器是劍,所以魂劍留在澹台蓮州的心口。
平時並不會現形,當他回到人間以後,甚至找不出痕跡。
隻有被法力注入身體的時候,他才能有所感應,不驅動的話,會顯作紋身一樣的圖案在胸膛,心臟之上。
當他動念,劍魂才會現形。
沒想到原來妖力也可以。
他清楚地記得竹簡上寫:倘若施術者擅自拔出器魂,則必死無疑。
正合他意。
……
大地上。
人族軍隊與妖兵妖獸追逐到了天空下方。
他們隱隱約約能夠看見澹台蓮州被抓到了雲上,但不知是死是活,實在是讓人焦急萬分。而混亂的軍隊在此時麵臨妖兵的騷擾亦是捉襟見肘,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他們追過來時,正巧看見雲端上似乎有仙人在與妖魔鬥法。
浩蕩劍氣披雲斬日,動人心魄。
無論是仙人還是妖魔,都在這裡向他們展示了遠非凡人能及的超乎自然的力量。
怕之,敬之,卻未有退縮。
在這裡的人多少是有點不信天、不信命的人。
要是信命的話,荒城裡的人畜們不會苟活到現在;
要是信命的話,碎月城的將士們早就死了;
要是信命的話,殘疾的孟白乙估計還是個無法走路的廢人,更彆說騎馬,當將軍;
要是信命的話,黎東先生大可以在年輕時隨便找位君王輔佐,自能得到高官厚祿;
要是信命的話,清泉村的人們就不會掏出家底,大費周章地修建迷蹤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