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也烤好了,湯和飯也煮好了,送到每一張桌上,任大家大快朵頤。
而岑雲諫的桌上隻有一個酒壺和一個酒盞。
大家向澹台蓮州舉起酒盞祝福他,快些慢些,聚在一起勉強顯得整齊。
“太子,祝您生日快樂。”
“祝您年年如今日,長命百歲,身康體健。”
澹台蓮州一一謝過,臉上掛著的笑容就一直沒有鬆懈下來過,也沒什麼空去注意去招待岑雲諫。
岑雲諫也沒去湊到他麵前,默默地自斟自酌。
在這喧闐之中,他莫名地想起先前他與澹台蓮州說定和離以後,他回到洞府,看到那一對忘了收起來的成對的酒杯,不知為何,喝了一整晚的悶酒。
澹台蓮州偶爾會瞥他一眼,見他酒壺傾斜至底,卻倒不出酒液來,眼睛看著彆人,反手將自己的酒壺遞了過去。
岑雲諫接過酒壺,小心地沒有碰到澹台蓮州的手指,不使得他們之間有一丁點的肌膚接觸。
澹台蓮州對人招招手,讓人給他上酒。
就這樣。
一壺接一壺,岑雲諫喝酒,澹台蓮州也在喝酒,不快不慢,喝酒到散席。
岑雲諫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去找澹台蓮州。
人太多了。
正遇見澹台蓮州在跟兩個弟弟說話。
一個說:“那個仙人怎麼一句話都不說?好悶啊,他會說話嗎?”
另一個說:“他為什麼是仙人啊,他看上去跟我們長得一樣。”
澹台蓮州道:“他是啊,他一劍可以劈開天,斬斷山,你們是沒有見過……彆招惹他啊,不準跟他麵前調皮,很危險的。”
岑雲諫忍不住開口說:“我還不至於欺負小孩。”
澹台蓮州轉過頭,笑了一笑:“不是說你會欺負小孩,是說你厲害。仙君。”
補充說:“祝你生辰快樂。”
岑雲諫:“多謝。”
澹台蓮州問:“宴席散了,你可是要離開了。”
並不趕他,隻是覺得堂堂仙君,估計沒空在這滯留太久。
岑雲諫靜默而立,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興許是在夜中,瞳色比平時更深,像是化不開的濃墨,又像是洶湧的深海。
澹台蓮州斂起笑意,眼底閃爍著幾分迷惑。
奇怪,岑雲諫這是怎麼了?
感覺有點可怕。
莫非是還有事要與他說。
澹台蓮州讓兩個弟弟回去休息,自己則引著岑雲諫去了他落榻的屋子。
岑雲諫一進門就坐了下來。
澹台蓮州點起一盞燈,放在案上,他倆麵對麵的正中間。
燭光照亮岑雲諫的臉。
澹台蓮州細細看,臉一點都沒紅,耳朵沒有,脖子更沒有,除了有淡淡的酒氣,還得靠近了才能聞出來,甚至都看不出來他喝了酒。
應該……應該不是喝醉了吧?
而且今晚喝得酒又不烈,為了讓大家都能喝到幾碗,也怕喝得太醉了,明天會有太多人醉得起不來身,所以還摻了水。
澹台蓮州喝著都覺得淡嘴。
岑雲諫坐得筆直。
驀地抬起頭,冷冷問:“還有酒嗎?”
澹台蓮州欲言又止:“……有。我去拿。”
沒想到還得接著喝。
澹台蓮州倒是不介意,迄今為止,也沒人喝贏過他。
彆看他現在喝得臉頰、嘴唇、耳朵都紅的像是擦了胭脂,其實頭腦還很清醒,還有暇餘細細推敲一下,想:岑雲諫這是怎麼了?看上去不太開心的樣子。
這家夥是個悶油瓶,澹台蓮州比誰都清楚。
出於老相識的情分,還是關心兩句吧。他問:“怎麼了?遇上什麼事了嗎?”
“上回不是你聽我叨嘮了很多,這次換我聽你說吧。”
岑雲諫仍然是默不作聲。
澹台蓮州見他要去拿酒壺,搶先一步,奪走酒壺,給他倒酒。
岑雲諫的手停在半空中,遲鈍地收回來。
他掩手於袖中,撫了扶被澹台蓮州的手指不小心擦碰到的地方,有種被灼傷的幻覺,灼傷至發燙。
奇怪了。
澹台蓮州一點法力都沒有啊。
如此想著,岑雲諫又用一種純粹的困惑的眼神看著澹台蓮州。
澹台蓮州忍俊不禁,問:“你到底怎麼了啊?這麼看著我。到底有什麼事,你儘可以跟我說啊……”
柔和的燭火氤氳了澹台蓮州的輪廓,在岑雲諫看來,他的身上像是籠著一層霧一般的輕紗,他似笑非笑的一雙星眸像是洇著仲夏夜潮濕燥熱的夢,與他說:“我們也算是老朋友了。我在凡間,你在天上,互不乾擾,你總能信得過我吧?”
岑雲諫依然嘴唇緊閉。
澹台蓮州打量了他一會兒,說:“罷了,罷了,不說就不說吧。我好心想與你排憂解難,你倒不領情。”
“也是了,我們成親的時候,你就有許多事不跟我說,現在都分了,哪還會與我說。”
“你是不是本來就信不過我啊?”
“不是。”岑雲諫終於開口,“我沒有信不過你。”
“隻是……有些事,與你說了也無用,徒惹你害怕煩惱。”
澹台蓮州笑了:“你說都沒說呢,怎麼知道我會怎樣?”
岑雲諫沉默。
他往前傾斜身子,靠向澹台蓮州的同時,燭火搖曳一下,落在他臉上的幽光跳動,冷不丁冒出一句:“蓮州,你這是在指責我嗎?”
澹台蓮州被嚇到,心漏跳半拍:“啊?”
夜漸漸安靜下來。
他們之間長期以來維持著的虛假的搖搖欲墜的平衡似乎在這一句話之間要被打破了。
體麵。體麵。
說要好聚好散,要彼此都留存體麵。
澹台蓮州裝沒聽見,低頭倒酒。
聽見岑雲諫壓著嗓子,低低地說:“每次都是這樣,每次都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單方麵說愛我,又單方麵說不愛我了。”
像悶沉靜謐的夏日,天邊擦過一道雷。
澹台蓮州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岑雲諫這是喝醉了。
因為幾乎不喝酒,估計岑雲諫都沒意識到自己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