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雲諫倏忽而來,身姿隱逸。
他一襲隱鳳棲翼的雪白道服,頭上未戴金玉發冠,僅用一根桃木枝束發,仍是矜貴地,但不比在昆侖時的莊嚴威盛。
一雙鳳目中眸光流轉,是冷淡,卻並不鋒利。
江嵐等人從未在昆侖時見他打扮成這樣過。
打一眼看過去,看見不敢認,脫口而出喚了“鈞天仙君”以後,江嵐還懷疑自己叫錯,也許這人是個長得像仙君的貴公子。
然而岑雲諫的頷首給予了她肯定的答複。
左禪與梅英彥化作一道飛影地奔躥過來,恭正行禮。
不過須臾之間,被抓包的江嵐被嚇得出了滿頭的汗,她深深低頭,昆侖的清規戒律仿佛一瞬間重新出現,重重地壓在她稚嫩的肩膀上。
完了。完了。
被仙君抓到在玩耍,這下會不會被處罰?
然後岑雲諫卻狀若無事地問他們在凡間生活得如何,都做了哪些事,又有何感悟。江嵐冷汗冒個不停,卻已冷靜下來,硬著頭皮,一五一十地回答。
答到一半,阿尚跑了出來,因在仙君的背麵,沒看清人是誰,咋咋呼呼地跑過來,朗聲問:“小嵐姐姐,你怎麼不來找我啊?我躲了半天,我都蹲麻了,是不是把我忘了?……哎呀!這是誰?”
岑雲諫轉頭看他,阿尚像是被嚇得炸毛的貓咪一樣,刹住腳步,驚恐地看著他。
孩子們都被嚇壞了。
這時,澹台蓮州總算出現,他在路上就大致了解了下情況,知道這幾個孩子最近都玩瘋了。
他上來就不動聲色地跨了一步,走到了幾個孩子與岑雲諫的中間,展現出溫柔的保護的姿態,笑臉迎人地問:“什麼時候來的?不要見我嗎?”
岑雲諫道:“打算辦完正事再去找你。”
澹台蓮州:“那好歹找個地方坐下來,讓孩子坐著跟你說話。”
岑雲諫:“……嗯。不過也問完了。我們走吧。”
兩人並肩離去。
直到看不見岑雲諫的身影了,江嵐才鬆了一口氣。
左禪瞪圓眼睛,視線還黏在岑雲諫離開的方向,輕聲自語:“我這輩子第一次聽見仙君說話這麼柔和,這麼……這麼像個人。”
梅英彥笑了:“你統共才聽見仙君說過幾句話?”
左禪恢複了自然,撓頭嬉笑:“是哦。我入門一次,給我派任務一次,加上這次,好像也隻有三次。哈哈。”
江嵐卻說:“那我還見過仙君微笑呢。仙君以前沒那麼冷。”
左禪一副見鬼了的表情:“什麼時候?”
江嵐也隱隱意識到不對勁,那簡直像是漚珠槿豔的幻影,隻在她的記憶中存在一瞬間。
但她記得很深刻。
那是她九歲,入門不久,彼時澹台蓮州與岑雲諫剛成親,她還誰都不認識。
有天她練劍練得累哭了,跑出去躲躲,走著走著,在山間迷了路,正害怕,聽見了泠泠的琴音。
知道那裡必定有人,她循著琴音找過去。
從樹叢探出個腦袋,她看見一個青衫男子背對著自己,正在撫琴,而在其對麵,還有個白衣男子在賞聽他的樂曲。
岑雲諫的嘴角噙著一抹淺淺的微笑,見到她出現,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一曲彈罷了。
澹台蓮州轉過頭,也對她笑。
她看傻了眼,像是小鬆鼠一樣鑽出樹叢,身上頭上都沾著草屑枯葉。
澹台蓮州被她逗笑了,跟她招招手,她乖乖地走過去。
澹台蓮州幫她把身上的碎屑都撿乾淨了,還用帕子去沾了溪水,給她擦臉,蓬亂的頭發也解開,重新梳好,用紅繩打了蝴蝶結。
她暈陶陶地,如布娃娃般被任意擺弄。
澹台蓮州問她:“小妹妹,你從哪來的啊?剛上山吧?”
她自己也說不清:“從家裡……”
澹台蓮州更樂了:“對,從家裡。大家都是從家裡來的。”
又說:“真可憐。”
岑雲諫:“這是她的仙緣,是件幸事。”
澹台蓮州:“但我就是覺得,一個小孩子沒爸爸媽媽撫養他很可憐。反正修真者的壽命長,為什麼不可以等到成年以後再決定要不要上山修煉?年紀這麼小,懵懵懂懂,一事不知。”
岑雲諫:“早點上山,仙根愈淨。她上山的都晚了。”
澹台蓮州不再與她糾結這個問題,把她遞給岑雲諫:“勞煩你送一下了。”
岑雲諫說:“跟我說什麼勞煩。”
那是她第一次見岑雲諫,以至於誤以為岑雲諫是個和澹台蓮州一樣溫柔的人。後來才發現與她的初印象大相徑庭。
大抵岑雲諫在一千個時刻中有九百九十九個時刻都是那個肅正的仙君,唯有那麼一個時刻,會有一絲溫柔,全部的溫柔都隻給了澹台蓮州一個人。
她以前沒有留意,被左禪這麼一說才發現——
仙君是變冷了,自澹台蓮州彆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