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樹精使了什麼法子模糊了他的視線,韓儡儡眨了眨眼否認:“倒也不是,隻是杯酒。”
話音未落,便見樹精隨手輕揮,裝滿了酒的白玉杯便從桌麵滑落摔在地上,薄脆的杯子瞬息間四分五裂殘片迸濺開來。像是嫌這不過癮似的,他還踩在早已碎裂成渣的殘片上碾了碾,玉片摩擦在磚石地麵上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音。
總覺對方腳下踩的不是杯子,是他的腦袋。
韓儡儡笑的心裡發虛,再開口時聲音透露出了幾絲無奈,他用商量的語氣說:“等了卻了小和尚的因果我就回來,這樣可好?”
“你當蘭若寺是什麼地方,想來便來想走便走?”樹精涼涼看了他一眼,伸手拿起酒壺朝自己嘴裡灌了口酒,話裡帶刺的諷道:“你要怎麼報恩?又想怎麼報恩?莫非準備巴巴趕著送去給人吃了補身子?”
“倒也不先問問,你那所謂恩人要不要蛇妖報恩。”末了又是一聲冷哼,說到蛇妖二字時,還刻意加重了語氣。
笑意逐漸從臉上褪去,韓儡儡抿了抿嘴,靜默幾息後說:“他於我有救命之恩,正逢亂世,我至少要護他一世順遂平安……無論你同意與否。”
“無論我同意與否?”樹精坐直了身子氣急反笑:“好一個無論我同意與否,如今看來總喊你沒良心是喊錯了,你還是個重情義的。”
無故突起一陣涼風迎麵吹來,吹散了籠在樹精身上的朦朧感,他忽然又能看清對麵妖的臉了,慘白顏色的臉上滿是失望到極致的冷意。
搭在腿上的手無意識握緊,韓儡儡篤定道:“我會回來的。”
人世幾十年於他們這些妖精鬼怪不過睜眼閉眼間,到時回來樹精即便真要把他煮了煲湯也絕無怨言。
樹精疲倦極了揉揉眉心:“你一直便是這麼打算的?”
韓儡儡應了聲是,他的確一直都是這麼打算的,小和尚那世他錯過了,再遇到便總想彌補些什麼。
樹精又問:“我留不住你?”
知曉對方這是同意的意思,韓儡儡主動的幻回原形攀掛在他肩側,昂起腦袋親昵的蹭了蹭他脖頸,嘶嘶的回:“我會回來的,無需多久。”
樹精沒再開口,隻一壺接著一壺的朝嘴裡灌酒,眼神卻總是清明的毫無醉意。韓儡儡沉默的陪在他身側看著他喝,醉與不醉在於喝酒的妖,他想醉便醉,不想醉便不醉。
如此靜謐共處不過半個時辰,當石桌上的酒壺悉數成空後,嫋嫋白煙凝聚起又散開,細長一條的小白蛇重新幻成人形。樹精揮手又變出滿桌酒壺,似有接著喝下去的打算。
總覺把寧采臣單獨一人放在鬼氣衝天的宅子不太合適,韓儡儡看了眼正悶頭喝酒的樹精,又遙遙望了眼不遠處,想了想後還是決定先回去看看。
樹精搶在他開口前晃了晃手裡酒壺,嘴角噙著笑說:“一起喝。”
“喝酒又不願喝醉,為何還要一直喝。”話雖這麼說,他卻還是腳步一轉改了方向複又坐下。
將喝空了的酒壺隨手拋進湖裡,樹精把玩著繞在指尖的一縷青絲,似有深意又無意的說:“醉酒是為解愁,我又無愁,為何要醉。”
“不想醉又為何要喝酒?還不如喝些爽口養神的清茶。”清晰感覺到辛辣的液體滑過喉管一路順蜒入胃,韓儡儡不自禁眯了一下眼,這酒好嗆,怪不得聞著氣味這般大。
仰頭喝酒之際餘光瞥見對麵人被酒嗆的不住眨眼的模樣,樹精輕輕舔舐掉滑落唇邊的酒液,甚是愉悅低低笑了兩聲,漫不經心的附和道:“說的倒也在理。”
說罷便撤了攏在身上的妖力,任由壓製起的濃鬱酒意反噬遍及全身。不消片刻,再朝對麵看去時,一道身影已然變成兩道,迷蒙的眨巴下眼,兩道又變作了四道。
周圍事物像是蒙上了一層薄霧,努力睜大眼睛仍是看不清。不僅是看不清周圍事物,連帶著頭昏腦漲身心極其難受。
他晃悠著站起身,十分吃力的說:“扶我,回房。”
帶著濃厚鼻音的聲音在亭內響起時,韓儡儡正忙著在自己袖袋裡翻找能壓下辛辣酒味的東西。
當他慢半拍反應過來這聲音略有幾分耳熟正要抬頭循著聲音望去,背後突然貼上來具熱騰騰的身體,且驟地被蒙住了視線。
溫熱帶著濃重酒味的呼吸灑在耳側,韓儡儡僵著身子有些不確定的喚:“姥姥?”
身後人安安靜靜的沒應聲,他動了動想要掙脫,下一瞬間身上卻被抽了一鞭。
樹精含糊不清的說:“彆動。”
韓儡儡狐疑的剛應了聲好,又聽見對方讓他閉上眼站起來。
說話間樹精慢吞吞的從他身後繞到身前,為防被偷看,手仍緊緊的捂在他眼上:“我說,睜開,你再睜開。”
莫不是真的醉了?倘若沒醉,又怎會有如此突兀的舉動,韓儡儡心裡想著,不免升起了些好奇,好奇樹精要做什麼。為此他異常配合的按照指示一一照做。
“好了,你睜眼罷。”
隨著話音落下,蒙在眼前的手也鬆了開,他依著指示慢慢睜開眼。
樹精不知何時變回了妖體,頂著滿頭綠發小白花,兩手托著下巴蹲在石桌上仰頭看他,笑盈盈的問:“好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