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窈顯然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哭笑不得道:“知道了。”
連枝跟著自家公主一路進寢殿後,江窈忽然將她拉到一邊:“我不習慣使喚這麼多人。”
“奴婢明白。”連枝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陣仗,除了以前鳳儀宮的貼身宮女,還有今天許皇後新撥過來的。
服侍著江窈更完衣,由著她盤著腿在美人榻上歪了會,前殿的人來傳過幾次話,連枝提醒她:“殿下,太後娘娘催您過去點折子戲呢。”
江窈聳搭著眼睫,心不在焉道:“你先去替我點吧,我隨後便去。”
連枝猶豫半晌,江窈乾脆豎起手指頭給她打包票:“你信我。”連枝無奈,隻好依她說得去辦。
連枝前腳剛走,江窈便搜刮出一柄宮燈,循著依稀的記憶抄小徑去了西苑。
一泓清潭映月暉,月白風清的堤岸,工匠們特地仿江南園林構造而建,江窈從上午匆匆瞥了一眼後便念念不忘。
她百般無聊數著踩過的鵝卵石種類,止步在一樹枯榮前,粗枝大葉的樹乾,將她整個人遮掩得嚴嚴實實。
江窈剛準備抬腳,不遠處傳來一陣輕聲碎語。
她暗叫倒黴,自己每次捱不住想離宴逛一逛,似乎總被她撞上些私密之事。
江窈心一橫,宮燈被她小心翼翼扔在地上,她索性捂住耳朵。既然是私密之事,她不去聽總不會惹禍上身。
新建的公主府,她這個主人才第一天遷居,有人如此熟撚的挑在這裡會麵,可見是大內中人,再不濟也是和光熙帝有諸多瓜葛的。
事實證明,她的猜測準了一大半。
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什麼人?”
江窈麵前的樹乾有過幾分晃動,她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看到腳下熒光泛泛的宮燈,她才意識到不妥。
她這破綻也太明顯了些,錢榮發不免唏噓,他再次發問道。
江窈在他這聲尖聲細語的嗓音裡聽到一絲熟悉的味道,她大大方方的探身出來,果然是在禦前侍奉的錢榮發。
“錢公公。”她當然沒什麼好害怕的,橫豎她一個字都沒聽到。
但她沒有料到,這年頭做賊的都不會心虛,錢榮發朝她哈腰道,眼風卻一個勁的刮向她,擺明是在敲打她:“公主殿下?”
夜色裡,錢榮發的身形愈發讓人毛骨聳立。
江窈陡然生出一種心有餘悸的感覺,光熙帝用人的眼光,簡直無力吐槽。
她大氣不敢出一下,屏氣凝神,挪著步子準備開溜。
天有不測風雲,人倒黴起來喝涼水都塞牙,江窈腳下打滑,絆在堅硬的石塊上,水麵上映出她的倒影。
四下響起蕭瑟的蟬鳴,連綿起伏。
等江窈再回過神來,她已經被人撈到懷裡。
她稀裡糊塗的眨眼,朦朧的月光交織在假山裡,順著玄紋靴看上去,生得極其風流韻致的眉眼,狹長的眼尾微微上挑,足以顛倒眾生的一滴淚痣,他的眸光緊鎖著她,若有所思。
除了謝槐玉還有誰。
江窈鬢邊的珠花微顫,她下意識合起眼睫。
裝聾作啞,企圖蒙混過關。她出了一掌心的細汗,他頎長高大的身軀泰山壓頂似的籠罩著她,她甚至覺得快喘不上氣。
她在怕他,仿佛以前在他麵前張牙舞爪的人不是她一樣。
謝槐玉端詳著眼前差點失足落水的小姑娘,當真值得她嚇成這副模樣?
黛髻峨峨,修眉聯娟。蝶貝羞羞答答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裡,吐露著泛白的花蕊悄然飄落,彆有韻.致。
她身上是玉色繡折枝堆花的襦裙,楚腰上束著一條長穗流蘇的宮絛,一直垂到膝蓋以下的位置,隨風拂動。
“小殿下就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謝槐玉的聲音清冷。
其實是有的,比如假意告訴他,今日的事她一定守口如瓶不會說出去。
江窈轉念一想,天地良心,她確實一個字都沒聽到。可是她沒有想過,她雖然沒有親耳聽到,卻親眼所見,謝槐玉和太監首領錢榮發私交甚好,這已成了鐵一般的事實。
“你往後能不能彆再欺負我?”她睜開眼睫,卻始終不敢抬眼看他,連聲音都被她藏著掖著,難得的輕聲細語,尾音上都打著顫。
謝槐玉卻聽得格外仔細,一字一頓幾乎鑽到他骨髓裡。
江窈事後每次回想起來,都會忍不住對臨危不亂的自己肅然起敬,她覺得自己這一輩子的情商估計全花在這句話上。
他忍俊不禁道:“誰欺負你了?”
江窈從雲袖底下悄咪咪伸出一截纖細的手指,對著他的方向,又快速的收回去。
謝槐玉淡淡的“哦”一聲,“我什麼時候欺負你了?”
江窈琢磨著他聲音裡的溫度,似乎比一開始的淩冽柔和許多。
她如履薄冰般的開口:“……無時無刻都在欺負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