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伯年不禁點了點頭,“借到了。”
宋玉章看了一眼他胸前的絲巾,微笑道:“真巧,我們配的是一樣顏色的絲巾。”
聶伯年道:“我跟我爸爸戴的一樣的。”
“是麼?”
聶伯年在宋玉章如春風般的言語風度中逐漸放鬆下來,點了下頭,“梁師傅給爸爸裁料子的時候,會省下來一塊給我用。”
他童言童語十分有趣,又是惹得聶青雲與宋明昭哈哈大笑,聶伯年被他們一笑,又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宋玉章對孩童這種天真柔弱的生物天然便有好感,聞言也是微微一笑。
“好了,”聶青雲過來接人,“再讓你玉章哥哥抱下去,等會兒你玉章哥哥的衣服要皺得不能看了。”
聶伯年連忙掙紮著下去了,瞧見宋玉章的衣服上果然起了褶皺,頓時便有些愧疚,“對不起啊,玉章哥哥。”
“不礙事。”
說笑了這麼些時候,宋明昭要送姑侄兩人先下去,聶伯年還戀戀不舍地不肯走,又跑到宋玉章身邊,手掌上下揮了揮,示意宋玉章彎腰,要同宋玉章說悄悄話。
宋明昭與聶青雲都抿著嘴笑,宋玉章衝他們笑了笑,順勢便蹲了下來。
聶伯年趴到他的耳邊,雙手攏住了自己的小嘴,壓低了聲音道:“玉章哥哥,我給你帶了禮物。”
宋玉章失笑,撇過了眼,用眼神與他示意交流,聶伯年竟還看懂了他眼神的含義,繼續小聲道:“是秘密。”他說完即跑,拉上聶青雲的手道:“姑姑,我們快下去吧,爸爸找不到我們該著急了。”
聶青雲被他拉著往前走,邊走邊笑,“宋明昭,快來,彆纏著你弟弟了,你那些哥哥全在下頭待客,彆偷懶。”
“知道了,”宋明昭對宋玉章一揮手,“等會兒傭人叫你,你再下來。”
宋玉章微一頷首,目送了三人下去,又麵向鏡子整理了衣服上的褶皺,待全身上下都一絲不苟後,他移步走向窗邊,俯視窗外的草坪。
草坪上提前布置好了地燈,星羅棋布,散發著一圈一圈暗色光暈,湖水如同一塊幽黑色的巨大寶石反射出茫茫夜色,遠眺而去可見宋宅外圍車燈如蛇,盤踞蜿蜒,宋玉章輕閉上眼睛,有一種無法克製的戰栗正從他的胸腔之中慢慢滲出。
宋玉章一直都在勸說自己撈一筆就跑,搬出了各種各樣的理由去逃避,然而近幾日靜養時,他想了很多,想法也慢慢有了轉變。
孟庭靜、聶飲冰……說到底他顧忌這些人什麼呢?
就是因他們有錢,有權,否則他管孟庭靜呢,直接摟了陳翰民上去睡了又如何?
不過是他心理終究很清楚他與孟庭靜在本質上無法抗衡。
被聶飲冰攆著逃竄也是一樣的道理。
麵對這些人,他是能耍些小聰明,逗弄他們一番,騙取一些好處,但在這場遊戲中,他是拚著全部身家去冒險,而這些少爺公子,即便輸了,也隻是輸掉了他們的九牛一毛,他卻要為那一點好處搏命,一旦出了岔子,便是滿盤皆輸的下場。
這實在是一場太不公平的遊戲,而他亦是另一種形式的弱小,真正的弱小。
宋玉章一貫很雲淡風輕,世道艱難,能活就不錯了,怎麼活,不必太計較,再說了,他活得也確實不賴,世上活得比他淒苦的人數不勝數,他還沒到要顧影自憐的地步。
可他越看,越覺著有些人實際不配比他活得好。
宋家兄弟除了宋老三之外,全都是蠢貨,宋老三呢,又擺出一副不問世事的世外高人模樣,矯情做作。
這些人不過是出身好,運氣好罷了。
他呢?也不過是出身不好,運氣不好罷了。
好,那麼老天爺給他一個機會,將好運就擺在他的麵前,他卻一直猶豫不決,想著重活一次積德洗麵,想著已然占了便宜,想著……當婊-子還要立牌坊。
宋玉章望著窗外璀璨的夜景低低地笑了笑,笑自己竟猶豫糾結這麼久,真是白活了二十年,險些錯失了這天賜的機緣。
“咚咚。”
“進。”
“五少,大少爺請您下去。”
“來了。”
傭人領著宋玉章下樓,到了樓梯口停下,低聲道:“五爺,您稍候。”
宋玉章聽到了人聲,同時也聞到了很複雜的香氣,有食物的,有酒的,還有人身上的,這種混合的香氣很迷人,令人胃口大開地想將這味道吸入肺腑,隨後自己也變成這味道的一部分,飄飄然使人欲醉。
樓下忽然靜下來,他聽到宋晉成在介紹他,語氣溫和帶笑,但那是假的,他知道宋晉成現在一定很不痛快。
“那就有請咱們這位從英國歸來的五弟,宋玉章——”
樓下掌聲笑聲雷動。
這也是假的。
這是給“宋玉章”,而不是給他的。
不過這些都無所謂,誰說假的就不會變成真的?他不難道正是宋玉章麼?!
宋玉章麵上揚起一個淡淡的笑容,雙手背在身後,他步履緩慢地拾級而下,在山呼海嘯、排山倒海的虛假中盛大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