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會裡吵得不可開交。
上頭征糧,三月底就要收齊,老主席倒是肯幫忙,隻是餘糧也不夠多,隻肯拿出一小部分,他從那位置上下來,事事就都要先顧自己家,這也沒什麼錯處,老主席英明一世,膝下兩兒一女,都不算爭氣,孫子孫女也有好幾個,他必須為自己家裡多考慮。
“現在哪裡都缺糧食,上頭一張嘴,征糧征糧,我們從哪給他們變糧食出來?”
“從前這些事可都是老主席一肩挑下來的,宋主席,您可是年富力強的時候,該不會把這差事反壓到我們頭上吧?”
場下議論紛紛,宋玉章始終是笑而不語,聶飲冰和孟庭靜分坐在他左右兩側的首席,也都是靜默不語。
由著下頭幾個在海洲也算是體麵人物的老板們唾沫橫飛地發了通牢騷,宋玉章手掌在空中虛壓了壓,“大家靜一靜。”
場下的人等著聽他有什麼對策,聞言便真漸漸安靜了下來。
“上頭要征糧,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不服,你們可以自請向上頭反應,說咱們海洲商人心裡隻有自己,沒有大義,要糧食,沒有——”宋玉章笑盈盈地掃視了眾人,“請願書,我已經提前為各位都準備好了。”
宋玉章招了招手。
一旁一直靜默等候的柳初便將懷裡的紙張放到了宋玉章的桌前。
宋玉章從西服口袋裡拔了鋼筆,“啪——”的一聲按在了桌上,“來,誰第一個簽名,給大家打個樣!”
長桌之中一片寂靜,眾人麵麵相覷之餘,麵上都是引而不發的慍怒。
然而槍打出頭鳥,誰也不敢真的上去簽這個名,上頭萬一真的怪罪下來,照著名單一個個找,到時候宋玉章頂多是組織不力,簽字的可是真要吃苦頭的。
眾人紛紛扭了臉,不去看桌上那刺目的白紙。
“好,既然大家都同意征糧,那麼,我就按照實際的情況,將各個征糧份額一一攤派下去。”
“宋主席——”
有人舉起了手。
宋玉章抬了抬手,“請說。”
“去年征糧,老主席可是一力承擔了一半,今年,您的意思呢?”
宋玉章目光直直地盯著他,粲然一笑,“新年新氣象,既然是新官上任,我也不能太落後,我表個態吧,今年我願承擔十分之一。”
他這一言,台下立即就炸開了鍋,吵嚷聲比之前還要鬨得凶,有些人直接拍桌子站了起來。
孟庭靜原是坐著不動,他沒有刻意刁難宋玉章,也沒有主動去幫宋玉章,宋玉章既然坐了這個位置,就該自當責任,他貿然插手,宋玉章未必會領他的情,說不準反而兩個人又要鬨起來,隻是眼看對麵那幾個人已經站起身踢了椅子走出來,唾沫橫飛地朝著這邊的方向且走且罵,孟庭靜忍無可忍,正要拍桌時,他對麵已先響起“嘭——”的一聲。
拍桌子的是聶飲冰。
聶飲冰也站起了身,他個子高挑,麵目極其的冷峻不好惹,比起養尊處優的老板少爺,他更像是個不講理的丘八,渾身都洋溢著比土匪更土匪的殺氣,對著那幾個下位的人冷冷道:“坐下。”
手指著宋玉章的人不由自主的心裡一突,他吞了吞口水,手仍然是指著宋玉章,且走且退,“今天不給個說法,我是不會走的!”
“說法?要什麼說法?”宋玉章不急不緩道,“老主席是開糧行的,我是開銀行的,老主席願意自掏腰包捐糧不假,但是去年年底的國庫券誰認購的,你自己去打聽打聽!錢複禮,你要不服,退出商會,我這裡隨時歡迎——”
宋玉章大手一揚,將麵前的一疊白紙推了出去。
白紙在光滑的桌麵“唰”地一下飛出去,有幾張更是飛灑在了空中,擦拉拉地從眾人臉上擦過。
“想退出的,現在就寫申請,我立即批準,”宋玉章沉聲道,“柳初,讓他們在這兒寫,不寫完,一個都彆想走!”
“是。”
柳初過了年,又長了個子,如今是個中等身量的小少年,小少年穿了身極其合適的黑西裝,從腰間拔了把槍拍在桌上,笑嘻嘻道:“諸位大老板,想退出商會的,趁早。”
商會裡時常有爭吵辯論,但像這樣動刀動槍的場麵,眾人還真是頭一回見,都是在商場上混過來的,立即便有人反抗道:“宋玉章,你這是什麼乾什麼?要強逼我們嗎?這裡是商會,是講文明、民主的地方!”
宋玉章淡淡一笑,“我這不是給你們留了兩個選項?不服我的管,就簽字退出商會,服我的管,就留下聽我安排,難道這還不夠文明民主?那麼你想怎麼樣?”宋玉章站起身,椅子在他身後發出微微挪動的動靜,“要不,這個位子讓給你來坐?還是……”宋玉章餘光和手臂都指向了孟庭靜,“你覺得孟老板更合適坐這個位子?”
發難的人的確是孟係一派,然而也並沒有全然是因派係之爭而提出異議,此時見宋玉章往那方麵引,他一時也有些慌張,不知道該怎麼接,目光猶猶豫豫地看了孟庭靜。
他這一猶豫,就猶豫出事了。
宋係一派的人也開始拍桌子嚷嚷,既然你們能指,他們也能指,一個兩個也全去指孟庭靜,問孟庭靜是不是故意挑唆找事,為了一己私欲,置民族大義於不顧。
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孟庭靜臉色不紅不白的,餘光也瞟向了宋玉章。
幾個月前,那一頂吸血資本家的帽子他還沒摘完,這又是一頂簇新的給他戴上了,他心中又氣又笑,同時也認為宋玉章這一招四兩撥千斤禍水東引地逼他表態是個好樣的。
孟庭靜抬了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