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常山的三封電報,一封比一封措辭急切,弟弟偷偷跑去業陽,做哥哥的在後方心急如焚,勸又勸不回來,隻能想各種辦法保弟弟的命,隻是業陽如今深陷泥潭,誰也不肯往上湊。
也不知道張常山怎麼就想起了聶飲冰,聶飲冰跟張常遠是同學,又是在校生時的頭名,當時聶飲冰的老師如今也已身居高位,隻是聶飲冰同老師的關係並不熱絡,張常山管兩人的關係如何,拿了金條就去求人,還真給聶飲冰求來了個師長位,讓他趕緊拉著隊伍去業陽支援。
宋玉章看了電報,心中大罵張常山混蛋,自己弟弟要死了都得拉個墊背的,要真這麼舍不得,他怎麼自己不去前線送死!
宋玉章抖著手合上電報,“現在就要走?”
“是,已經催了。”
業陽的戰況現在就是朝夕之間,聶飲冰已經拖了一段時間,為了找爆炸案的凶手。
凶手沒有找到,隻是令聶飲冰越發地對自己感到失望。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沒用的人,但如今的確是越發感到了一種孤獨的落寞,就像是一杆懸掛在牆上的槍,偶爾拿起來隻是被人用來打酒瓶閒玩般無力。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再這樣下去,他整個人都要廢了。
“那就走,”宋玉章將電報拍在桌上,“我送你。”
聶飲冰想起了上回,他靜立著不動,宋玉章拍了下他的肩膀,“我送你,我不留你,我知道你想去,去吧,這一回,你是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我不攔你。”
宋玉章的手臂垂落,聶飲冰身側的手微微動了動,有那麼一個瞬間,他想要抓住宋玉章的手。
聶飲冰騎馬出城,宋玉章坐車陪同,胸口還是不舒服,總是呼吸著呼吸著忽然停頓,然後就會有那麼一兩口氣讓他感到特彆難受,緩過那股勁後就又好了。
醫院給拍了x光,說是肺還沒完全養好。
宋玉章按著肚子,在車內搖搖晃晃,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離開。
宋玉章強迫自己將消極的念頭趕出腦海。
聶青雲是帶聶伯年去看病了,狀況很不錯,算什麼壞事呢?
宋齊遠去南城看望宋業康,隨後便去雲遊,其實也是瀟灑自在。
小鳳仙成了婚,不再唱戲,這也是好事。
俞非魚在忙著修鐵路,這更是天大的好事。
都是好事,不必有憂愁。
宋玉章透過車窗凝視了聶飲冰在馬背上的背影。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聶飲冰穿軍裝。
還記得他們剛認識的時候,宋玉章看聶飲冰一股丘八氣息,卻是終日在馬場閒逛,心想這人也就是個花架子,不上戰場的兵算個屁的兵。
宋玉章忽然感到了一種很奇異的痛楚,有那麼一點衝動,他想拍動車窗,出去喊一聲,“聶飲冰,我同你在一起,你留下來吧。”
然而,衝動就隻是衝動。
宋玉章坐在車內,搖搖晃晃,一言不發。
到了城外,聶飲冰勒了馬,宋玉章也讓司機停了車,他推開車門下了車,聶飲冰同時也下了馬。
“不要送了。”
宋玉章注視了聶飲冰,心中還是有些無法接受。
“……太危險了。”
宋玉章低聲道,說出的話全然是不受控製的。
聶飲冰凝視了他,抬起手,白色手套包裹的手指捋過了宋玉章的烏發,將他被風吹得略有些亂的頭發絲絲縷縷地撥順,隻是風一直在吹,他所做的事也隻是
徒勞。
“彆走。”
宋玉章還是說了。
聶飲冰的目光微微閃爍著。
“彆走,”宋玉章心想他還是自私,他就是自私,“留下來,留在我身邊,飲冰,我知道你愛我,留下來吧,就當是為了我。”
聶飲冰深深地注視著他,倏然摘下了帽子。
帽子從側麵擋住了吹來的風,也擋住了兩人的臉,聶飲冰微低下頭,嘴唇蓋在了宋玉章唇上,力道太輕柔了,時間也太短了,隻是一觸即分,不會比一陣風吹過更鮮明。
宋玉章看了聶飲冰,將他那張很不好惹的麵孔自上而下看得清清楚楚,長曲的睫毛顫了顫,“彆死。”
聶飲冰低垂下了視線,作出了一個他自己都沒有把握的承諾,“我不會死。”
宋玉章嘴唇微張著,忽而微一仰頭,用力吻住了聶飲冰的嘴唇。
肺腑呼吸的氣體都帶著窒息般的疼痛,宋玉章將這個吻儘力地延長到了極限,到後來他實在忍不住,臉色都白了,聶飲冰看了他的麵色,幾乎又有些不想走了,然而宋玉章很快就恢複了過來,他拿了聶飲冰的帽子,後退了一點兒,給聶飲冰戴上了帽子。
“不錯,很俊。”
宋玉章強忍著咳嗽,“早點回來。”
聶飲冰最後看了他一眼,回身便堅決地上了馬,他沒有回頭,他怕一回頭,他所有的設想又會被全部推翻。
他會活著,拚了命地活著,活著去打一個天下。
聶飲冰雖然走了,但走得並不盲目,該交代的,他都向聶茂交代了,礦山上的二把手,兵工廠的副手都一一向宋玉章報道,宋玉章考察一番後,發現這兩人的確合用,兵工廠那,宋玉章還是派了柳初去管,柳初現在已經能獨當一麵,該去做點正事。
孟庭靜聽聞聶飲冰上戰場,心中倒並非全然的高興。
多一個人愛宋玉章總是好的,要不然他跟宋玉章被壓在下頭,哪有這麼快來救援呢?
不過轉念一想,救援是下乘,他該想的是以後如何不再讓宋玉章落入險地。
孟庭靜隨即有些明白聶飲冰的意圖,心情頓時就有些複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