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飲冰垂下雙手,冷峻道:“可惜我帶回來的是枚啞彈。”
聶伯年又慢慢把嘴閉上,小手互相抓了一下,他大概猜到啞彈是什麼意思,心中悄悄地鬆了口氣,小聲道:“真可惜。”
聶飲冰在海洲呆了幾天就有些呆不住了,他在軍校裡有個還算要好的同學,名叫張常遠,張常遠的年齡要比他大上一些,性情上很大而化之,嘴裡是三句離不開臟話,“媽了個巴子”“格老子”“我日你先人”這些都是常不離嘴。
軍校裡遍地都是將門虎子,誰都不慣著誰,吵著吵著就打起來那是相當平常的事,聶飲冰作為軍校裡最拔尖的,極少同人動手,他認為那樣很冒犯軍人的形象。
張常遠是少數在軍校中有幸挨過聶飲冰揍的同學,都是多虧了他那張臭嘴。
然而兩人倒是不打不相識,兩人家裡都有個哥哥,都不讓他們上戰場,頗有些同病相憐的意思,張常遠比聶飲冰強一點,好歹是爭取到了進部隊的機會,隻不過是個閒職,那也好許多,最起碼手下有兵。
張常遠知道聶飲冰在海洲一定憋得慌,便發了電報回去,叫聶飲冰出來玩。
玩什麼呢?
剿匪。
剿匪這事兒,他們在軍校時就常乾,軍校裡的這些以後都是要培養了上戰場的高級將領,現下土匪橫行,正好可以拿來練手。
聶飲冰對於剿匪一向都是異常的狂熱。
他知道自己不能上戰場,所以打土匪也是好的。
聶飲冰簡單收拾了下行裝便同聶雪屏告彆,說他要出去剿匪。
聶雪屏略微有些詫異,可看聶飲冰那股躍躍欲試的勁,哪還能說出什麼反對的話呢,沉吟片刻之後,聶雪屏便應下了。
總比上戰場好,以聶飲冰的本事,對付土匪,應當不成問題。
話雖如此,聶雪屏仍是有些許擔憂,給聶飲冰塞了幾個家將,聶飲冰也接收了,等聶飲冰出去跑了幾回,身上受了許多傷之後,聶雪屏反倒不再擔心,聶飲冰不是小孩子,自己會有分寸。
這一天,張常遠給聶飲冰拍了電報,邀他來江州附近剿匪。
江州離海洲很有一段距離,聶飲冰一路又是馬又是車的趕到,張常遠卻是已經離開,部隊隨時接到命令就會開拔,聶飲冰對張常遠的不告而彆很是適應,並且心中隱隱有些歆羨。
興許誰也不會理解,他想過的是怎樣一種漂泊而殘酷的生活。
友人走了,匪還是要剿,並且剿得更狠,聶飲冰獨自一人時,是有些不受約束的。
路途遙遠,聶飲冰沒有帶上家將,張常遠給他留了點兵,聶飲冰便順手用了,他在軍校學的本事用來對付這些野匪,實在是綽綽有餘,不過兩三天的功夫,便將那群土匪打得七零八落,一敗塗地。
土匪一打完,聶飲冰又感到了寂寞。
張常遠留下的那幾個兵,大多都是長袖善舞之輩——他怕這位訥於言的老同學跟那些兵們交流不來,特意留下幾個會來事的。
大兵們同聶飲冰相處幾天,很快就察覺到這位長官身上的“特彆”之處,想他是尤其的肅穆嚴酷不苟言笑,就不敢推薦他去嫖,以他們有限的想象力思考之後,發覺除了嫖之外,好像也就賭有些意思。
聶飲冰不賭錢,很乾脆地拒絕了大兵們的提議。
大兵們頭腦很靈活,“不賭錢,長官,那去看看馬吧,這裡的馬場有不少好馬。”
聶飲冰喜歡馬,準確的來說,他喜歡一切同戰場有關聯的事物,槍炮很好,好馬也難得。
那是一個晚霞極其美麗的傍晚,聶飲冰在臨時落腳的旅店洗漱了一番,他帶來的衣物在剿匪的路途中不幸犧牲,被個土匪拿流火瓶子給砸中燒毀了,大兵們給他置辦了一套新的服裝。
黑色的西服,雪白的襯衣,袖子上的袖扣都鑲著碎鑽,聶飲冰將新衣穿上,對鏡自照之後,眉頭微微鎖緊,感覺自己像個紈絝子弟。
聶飲冰對吃穿一向不怎麼講究,雖然不喜歡這身衣服,但仍然是穿著出門了,沒有要求更換。
來接他的大兵開了輛彆克,也是穿得很闊氣,並且收拾得油頭粉麵,聶飲冰眉頭微皺,下巴微抬,“立正。”
大兵條件反射地後跟一踢,不僅立正,還附贈了個敬禮。
聶飲冰上下打量了下他,眉眼微微低垂,揚手回了個軍禮,矮身鑽進了車內。
馬場很熱鬨,雖然已經是下午六點鐘,依舊是人聲鼎沸,座無虛席,聶飲冰進了馬場,從中間的通道過去,一眼便已掃到了等候在一旁預備比賽的馬匹,他粗略地掃了一圈,心中很是失望。
馬是好馬,可惜賽馬同戰馬區彆還是太大了。
這些賽馬身上的凶性跟真正見過人血的戰馬相比,不及十分之一。
聶飲冰微一低頭,看到自己袖扣上熠熠生輝的鑽石,那種裝飾性的刺目同刀鋒上泛起的雪光亦是天壤之彆。
“長官,您在這兒看會,我去給您拿幾張票。”
聶飲冰不置可否,其實是已然打算走了。
手插在長褲口袋之中,口袋裡預備了一包煙,他抽煙不多,但此時很想抽煙,便掏出了那包煙,微一頂煙盒,煙盒裡送出一支煙,聶飲冰低頭叼了煙,剛想點煙,手掌在口袋裡又摸了一下,卻是沒有摸到火柴。
想那大兵處處殷勤的模樣,或許火柴是收在他那了。
瑰麗的暗紫色雲霞籠罩著馬場,將馬場上的青草與跑道都披上了一層暗紗,走道兩麵是熱鬨的人群,聶飲冰嘴裡叼著煙,微低著頭,再次感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寂寞,感覺自己正像是一根無法點燃的煙,隻能是過過乾癮。
“嚓——”
一根點燃的火柴靠到了聶飲冰的唇邊,煙霧升騰而起,聶飲冰沒反應過來,在煙草濃鬱的香氣中才猛然回過神,眼珠轉動,他很銳利地眯了下眼,然後就撞進了一雙含笑的眼睛,漆黑的眼珠在夕陽的映照下泛著一層清淺的紅,像是點燃了一團火。
“有煙沒火,的確是叫人惱火,”那人笑道,“你好,來賭馬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