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需要有文采,需要深刻透徹,卻又不能逆著天子的心思。
比如王安石,就是個典型的反麵例子。
王安石在二十多年前參加科舉,就是在殿試的考卷上,寫出了教訓天子的話來,結果趙禎大筆一揮,把他貶到了第四名。
看看,第四名,擺明著就是讓你當不了前三。
以王安石的才華,那真是到手的狀元啊!
自己玩火,玩沒了……
現在王安石因母親病逝,辭官回江寧守喪去了,已經不在朝堂,但這個反麵例子,卻時刻提醒著後麵的士子們,彆作死彆作死。
黃尚自然不會去犯那渾,他握著諸葛筆,開始振筆疾書。
不是要顯快,而是心中早有底稿了。
說來也有趣,以前語文作文,一旦寫出過什麼好文章,那麼隻要相近的題目,都會往上麵套。
現在依舊。
反正除非真的偏題十萬八千裡,否則黃尚打定主意,一定要往兩廣上麵扯。
省試中,他還保留了一部分,這回乾脆連後世了解的部分農田水利知識一並用上。
士子們在奮筆疾書,殿上的趙禎溫和地看著他們。
看來看去,最多還是落在黃尚身上。
不是黃尚長得帥,主要是年紀大了,老花眼,再後麵的看不見。
而位於前排,自然是最年輕的黃尚最醒目。
趙禎緩緩點了點下巴,問道:“他就是永州黃裳?”
立刻有官員上前,輕聲將黃尚的所作所為詳述了一遍,包括永州貢院前奮不顧身,嗬斥賊子,救下士子。
範鎮也將國子監內地震,黃尚臨危不亂,不急不緩地完成省試,最後交卷,又複述了一遍,生怕趙禎記憶衰退,記不得了。
之前的一切積累,都彙聚在了這一場。
果不其然,趙禎點頭的幅度大了許多:“言行如一,好啊!好啊!”
韓琦見了,卻想要說什麼。
但他一張嘴,喉嚨就是一陣瘙癢,趕忙又咽了回去,順了順氣,臉色都有些青了。
詢問群臣隻是小插曲,趙禎畢竟年紀大了,看了半個時辰不到,就轉到後殿休息。
再過一個時辰,已經有考生開始交卷。
沒人敢讓天子等。
午時未到,全部的考生都已交上試卷,又到了批改的時候。
不過這一回,不再是範鎮作為主考官,畢竟先入為主容易影響判斷,又換了一批考官,保證公正嚴謹。
主考官就位時,韓琦微微有了眼神示意,頓時心領神會。
過程還是差不多,唯一的不同是,批改出來的結果,要交給天子審核。
這個審核,就會改變最後的排名。
這一改,就是一個下午。
到了晚飯點,趙禎給殿中等候的考生們賜了酒食。
前殿開始吃飯,後殿中,批改的名次結果,連同試卷正本,一起呈到了趙禎麵前。
趙禎首先看了名次。
許將、黃裳、陳軒。
這三人就是考官們定下的前三名。
趙禎看到黃裳的名字,再度點了點頭,從第三名開始看。
出類拔萃的文字,內容稍稍有些空洞,不過矮子裡拔尖,沒有為官經驗的士子能夠有如此見識,已經很了不起了。
然後,他開始看黃尚的試卷。
隻看了一眼,趙禎的目光就是大亮,隻覺得眼也不花了,腰也不酸了,腿也不抽筋了,讚歎道:“莊雅衝夷,真醇正大,三館楷書能有如此造詣,前所未有,前所未有!”
宋朝的皇帝,都有極高的書法造詣,趙禎當了四十多年皇帝,科舉也經曆過十多屆了,什麼才華的士子沒見過,但能將考試專用的三館楷書,寫成這樣的,尚且是頭一回。
其實這才是文氣最擅長的領域。
賦予靈氣的文字,是其他修煉領域不會有的。
也就是科舉要謄抄,否則黃尚單憑這一手字,就能加分到極致,根本不需要準備那麼多。
此時趙禎細細品讀著試卷,發現內容也比陳軒超出不止一籌,言之有物,某些思想更是發人深思,顯然有過詳細的調查,頓時更加喜愛。
他看著試卷,竟是不肯放下來了,看了一遍又一遍。
韓琦見了大急,對旁邊的考官使了個眼色,那人輕輕咳了咳,趙禎才猛然意識到,不能厚此薄彼,戀戀不舍地放下試卷。
這回拿起第一名許將,再看試卷,不知為何,那端正的三館楷書,就有點不忍入目的感覺。
不過趙禎倒也認真看完了試卷,發現許將水平雖高,確實不如黃尚一些。
但旋即一想,趙禎明白了。
如果黃尚不是解元和省元,以他這份試卷的水準,評個殿試第一是沒有問題的。
恰恰因為他前麵兩次已經是第一,再中一次,就是連中三元,要求反倒更高了,才會評為第二。
趙禎沒有多加猶豫,直接提起朱筆。
天子一動,韓琦就知道他要改名次,趕忙上前一步,就要暢所欲言。
然而或許是他之前憋的太狠了,這回一開口,一連串咳嗽幾乎是噴薄而出,怎麼也停不下來。
趙禎給這陣狂咳嚇了一跳,見韓琦腰都弓下去了,關切地道:“韓卿舊疾複發了?”
他目光一掃,落在太子趙曙身上:“大郎,你送韓卿回府,傳禦醫醫治!”
趙曙拱手:“是!”
他絲毫沒有太子的架子,親自扶住韓琦,往殿外走去。
換成平常,見太子對他如此親近,韓琦是會很開心的。
這才是延續家族輝煌的關鍵。
但此時此刻,他想著出門時身體還好好的,最關鍵的殿試居然犯了老毛病,連話都說不好,再看向前殿那道年輕挺拔的身影,臉色突然灰敗了一分,心中喃喃自語:“莫非真是文曲星……”
而後殿,再無人阻礙,趙禎出筆,抹去了黃尚試卷一角上的“二”,改了個“一”上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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