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停在太白樓門前。
雁書低著頭,隻敢用餘光偷瞥一眼。
不是武安侯府的馬車,她心下悄悄鬆了一口氣。
心想這繞來繞去繞了一圈,自家姑娘最終還是坐上了馬車。
倒不如出門時便坐府中馬車,途中也不會多生事端。
陳柔站在馬車前,她掃視了一圈,四周不見車夫,更不會有人來給她擺上一張墊腳凳。
戚戎這麼一個大煞星站在她身旁,雁書沒敢上前來扶她。
她仰頭與戚戎大眼瞪小眼了一瞬,心想還是自力更生吧。
幸好她這會兒身上穿的是男裝,無需在意世家小姐的風儀姿態。
哪怕上馬車的動作不雅了些,也是他戚戎逼的。
陳柔正猶豫著學尋常男子一般,旋起衣擺威風凜凜上馬車,隻可惜她方才抬腿,一隻手橫亙在她身前阻攔。
“不倫不類。”
陳柔放下腳,一雙水杏眸狠狠瞪著他。
她背後的雁書這才如夢方醒,“啊,姑娘,我來扶著你。”
不等她上前,戚戎不知從哪裡抽出一條絲帕,竹月色手帕攤開在掌中。
他將手遞到她身前。
陳柔抿了下唇,隔著一方絲帕,她將手搭在他的掌中。
白嫩的手指根根纖細,在淺色素帕子中越發顯得瑩白如玉,五指輕輕聚攏,柔嫩白皙的手背隱隱透出些許青色脈絡。
她隻感覺到掌下一股不容拒絕的力量將她一帶,整個人輕輕巧巧地上了馬車。
陳柔坐進車廂,後麵的雁書無需催促,她可不敢讓小侯爺來扶,自己按著車壁兔子一般躥進車廂,在自家姑娘身旁坐下。
雁書拍了下自己的胸脯,與陳柔互看一眼。
主仆兩人同時鬆了一口氣。
戚戎是外男,絕不會跟她們倆同坐一輛馬車。
終於不用再同處一室,可以說些私底下悄悄話。
“坐穩了?”
陳柔輕應了一聲。
隔著車簾子,她正瞧見戚戎影影倬倬的背影,等著這人下車,誰知這道朱紅色的影子,就這麼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牽著韁繩的手一揚,無須多話,馬兒聽話向前噔噔邁步。
馬車竟直接向前驅使了起來。
雁書咽了下口水,忍不住拉過陳柔的衣袖,掩著嘴小聲道:“七姑娘,小侯爺親自趕馬?”
“噓。”陳柔做了個禁聲的動作,在雁書的掌心裡寫道:“他聽得見。”
雁書十分不理解,疑惑看了陳柔一眼,就算小侯爺聽見了又如何?
不如何,可她偏偏就是不想他聽見。
陳柔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了,好像做了一場夢,她發現所有的事情都變了。
夢裡的戚戎真是她認識的那個戚小侯爺嗎?
他當真對她有那樣的心思?
她的臉頰不自覺燒了起來,車窗外一陣微涼的冷風吹拂進來,冰涼涼的風吹在臉上,更讓陳柔意識到自己的臉變得滾燙。
指不定還變紅了。
陳柔不敢讓雁書發現,歪過頭,目光閃躲著看向車後箱的琉璃窗。
這馬車雖小,坐不了幾個人,裡麵的布置卻是極其奢華,層層疊疊的紗帳,其後是透著光的琉璃窗,車廂四個角雕工複雜,更是鑲嵌著不少寶石夜明珠。
珠光寶氣莫不如是。
戚小侯爺喜歡亮閃閃的東西?
他不僅喜歡亮閃閃的玩意,陳柔還突然發現這家夥挺好哄,雖然總是喜歡跟她嗆聲,可隻要她不跟他對著來,以退為進,柔聲說上兩句好話,他就拿她沒辦法。
看著凶巴巴的,實際上沒什麼好怕的,指不定在她麵前就是個紙老虎。
下次還拿這法子來對付他。
正當陳柔暗自盤算之計,馬車停了,原來他們已經到了飛馳台。
“七姑娘,咱們到了。”
陳柔掀開簾子,她站在車轅上,難得以居高臨下的角度看向那位長安城小霸王。
他一身朱紅色裳,當真是獵獵如火,張揚至極。
不等他先動手,陳柔從自己的袖口抽出一條丁香色方帕,攥在右手掌心,隨後給了戚戎一個眼神。
——扶著我。
戚戎見狀,嫌棄地說了聲:“嬌小姐。”
陳柔輕哼了一聲。
這一回她十分自覺搭上戚戎的手,借著他的手勁下馬車,雙腳一旦觸碰到平地,陳柔如同籠中鳥逃離,飛也似的跑了。
雁書有樣學樣,緊隨其後。
她們兩人的行為並不算突兀,這裡接近馬球場,一下馬車便能聽見不遠處此起彼伏的喝彩聲,今日據說有皇子王爺來打馬球,不少喜愛馬球的民眾紛紛前來觀看。
其中不少身著男裝胡服出門的姑娘小姐。
戚戎瞧著她遠去的背影,隻覺得好玩又好笑。
之前在他麵前還有意學著男子的步伐,這會兒小跑起來,倒撿回了自己的輕盈玉步。
現原形了。
戚戎嘴角向上一勾,正要向前走時,卻意識到自己手中還攥著東西。
他低頭一看,便瞧見了那抹溫柔的丁香色。
帕子上繡著丁香花,一個小小的“柔”字被其主人以精巧的手法偷藏在花間。
世家小姐的閨名一般不得說與外人知,即便如今風氣開放,這一方繡著名字的手帕,仍舊是極其私密的物事。
他的指腹輕輕摩挲過那個小小的字體,鼻翼間好似聞到了一股清清冷冷的梅香,登時失神。
須臾,回過神的戚戎臉色一黑,隻覺得慍怒不已。
這小姑娘還真是什麼東西都敢忘。
今日留在他手裡,明日還不知丟給誰。
寬闊無比的馬球場外圍滿了人群,當是人聲鼎沸之景,可見長安城人對擊鞠的喜愛。
飛馳台外停了不少馬匹車輛,也不知是哪方進了球,人群中爆發出一道道喝彩聲。
馬廄中未能上場的馬兒懶洋洋吃著草料,聽見這聲音,也不過是一甩尾巴。
陳柔帶著雁書混進了觀球的人群裡,由於方才小跑過,她和雁書都是臉紅氣喘。
她抬手,用冰冷的手背貼了下自己滾燙的臉頰。
顧不得看馬球場中的情景,陳柔左右看身旁的人群,他們一個個神色激動,並沒有什麼異樣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雁書則興奮地仔細瞧場上的狀況,尋找熟悉的身影。
陳柔鬆了一口氣。
想起方才帕子的事情,她還覺得無地自容。
她怎麼乾出了這麼膽大包天的事情。
幸好雁書沒有察覺到什麼。
戚戎……他會有什麼反應?
“姑娘你快看,大公子在那!”發現陳徴身影的雁書興奮地叫了起來。
陳柔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過去,她的兄長陳徴騎著高頭駿馬,身著靛青球服,頭上裹著同色頭巾,奔馳中連續擊中數球,引得滿堂喝彩。
回首抬眸間,英俊的容顏一如往昔。
她隻覺得鼻頭一酸,一股巨大的悲傷與喜悅同時充斥在身體裡。
這種悲喜交加的情緒使得她一時緩不過神來。
明明昨日才見過。
她怎麼就突然記得哥哥死了呢。
死在她二十三歲的時候。
他是禁軍統領,死在了那一場政變中,他死了,戚戎才趕回來,一切都晚了。
哥哥死後不久,父親傷心過度,跟著離開了人世。
長安城裡隻剩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
“姑娘你看,五皇子在那!”雁書轉過頭,卻瞧見了眼眶通紅的陳柔。
“姑娘,你怎麼了?”
陳柔搖頭,她按捺住心頭翻湧的情緒,語氣平靜道:“剛跑過來的時候被風迷了眼睛,我抬手揉了兩下,就成這樣了。”
“我們繼續看球吧。”陳柔轉過頭去追尋陳徴的身影,眼睛眨也不眨看著他。
“姑娘,若是不舒服,我去叫大夫來。”
“無事。”
五皇子李瀚,與陳徴的打扮一樣,他們同屬一隊,兩人球技高超,另一方此時幾乎被壓著打。
見到李瀚,陳柔的心裡並未起波瀾,無愛也無恨,一個死了很多年的人。
她在夢裡似乎嫁給了他,但她很早就看清了他的利用,看透了他的無恥。
如今他討好她,一片癡心追求她,隻因為她是陳家嫡女。
母後……
再想起那個孩子,陳柔隻覺得厭惡無比,連帶著厭上了眼前的李瀚。
他娶她,隻是為了她背後站著的陳氏家族和崔家。
同樣的,作為陳家的女兒,她不能生下皇子。
她不會再幫人養孩子。
她要有一個自己的親生孩子。
“謝勤摔馬受傷了,下場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