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心顏楞住,“為什麼?”
以陸叢遠方才那怕死的樣子,她完沒料到陸叢遠會拒絕,難道整個安康伯府的安危,竟然比不上將林如月的牌位迎進陸家祠堂這件事?到底林如月曾經做過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讓陸叢遠抗拒如此?
先前陸心顏一直以為,陸叢遠或許是自己對林如月沒了感情,又或許是受高氏與小高氏多年來一直挑撥,對林如月心生厭惡,才會不允許林如月的牌位進祠堂,但現在看來,分明不是這麼回事!一個死人的牌位而已,竟然重要得過安康伯府上下這麼多活人的性命?
“我說不行就不行,沒有為什麼!”陸叢遠態度強硬道:“你身為伯府大小姐,若伯府出了事,你也會跟著受牽連,所以你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你自己看著辦!待我出去後,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我可以給你補償,但這件事,免談!我死也不會同意!”
“死也不會同意?很好!”那你就去死吧!陸心顏冷笑一聲,舉起手中的玉佩,“你是謀害皇上性命的最大嫌疑人,這塊瑞王的玉佩,保不了你的命,但保不了我這個治好皇上病的人的命嗎?”
“陸心顏,你!”陸叢遠臉色大變。
陸心顏放下手,“父親,想必你心裡清楚得很,在這個安康伯府裡,除了我歡喜院中人,我唯一在意的人,隻有哥哥!如果我用這塊玉佩向太後皇上求情,求他們饒了哥哥和歡喜院中人的命,至於其他人,任憑太後皇上處置,你說太後和皇上會不會同意我這個請求?”
“你個孽女!”陸叢遠氣得要吐血,居然拿他的保命玉牌來要脅他!
“父親,用我娘的牌位進祠堂,換你安康伯連同陸家九族上下近千口人的性命,你自己選!”陸心顏望望先前帶她來的士兵,此刻在不遠處探頭探腦,明白是到時間該走了,“父親,時間到了,如果你不願意,那麼再見,願來世永不相見!”
陸心顏沒有留戀地轉身就走,陸叢遠氣極,狠狠地一掌揮向牢門,對著陸心顏的背影吼道:“我答應你!”
陸心顏頓了頓,嘴角露出一個諷刺的笑,腳下不停的向天牢外走去。
鳳陽宮裡,武蓁焦急地走來走去,看到陸心顏回來,趕忙迎上來,“珠珠,兩刻鐘前,三皇兄托人送了一封信來,說是緊急情況,必須馬上交給你!”
陸心顏接過信一瞧,頓時頭都大了。
信上說,齊飛讓蕭逸宸安插在禦林軍中的人,進入雲宵山莊森林搜索線索,無意抓到讓隆德帝親自追趕的火狐,發現其中藏著的巨大秘密,於是齊飛命那人將火狐作為新證據,送到鐘翰麵前,為陸叢遠的案子爭取時間,結果現在連人帶狐消失不見了。
連人帶狐都消失不見了?這說明,一是那人背叛蕭逸宸,帶著火狐跑了,二是那人見到了鐘翰,但不知為何被鐘翰抓住扣下,或殺害了。
陸心顏想起先前去探監的時候,鐘翰曾跟她說:好好勸勸你父親,證據確鑿,趕緊認罪,承認他因為多年來得不到重用,而對皇上生出怨恨,所以對禦馬下毒!
陸心顏直覺判斷禦林軍連同火狐消失不見,十有八九是第二種可能,被鐘翰扣下或殺害了。
因為皇上隻給了鐘翰三天時間,最遲二十一傍晚前必須結案,鐘翰為了政績,極有可能不願節外生枝,罔顧其他證據,直接結案!
至於是否還有彆的深層原因,陸心顏暫時不願也沒時間隨便猜想,她提筆寫了封回信,讓田叔與齊飛先查陸叢光,有時間再查鐘翰!
信送走了,陸心顏心裡卻沒法安定下來。
這一次禦馬下藥事件,讓她措手不及,若不是蕭逸宸在禦林軍中的勢力,以琳琅閣現在的實力,根本無法插手到皇宮和雲宵山莊查任何事情,最後的結果,大概隻能眼睜睜地被動挨打。
看來蕭逸宸上次建議她找個實力強大的靠山這事,得儘快進行了。
以她現在認識的人中,太後可以討好,關鍵時刻適當幫她一把,比如這次讓她去見陸叢遠,但太後不能成為靠山,一旦涉及到天家,太後的天平無疑不會傾向她。
武昇和武蓁,包括公孫墨白和嚴玉郎幾人,雖然都願意幫她,可明著借借他們的名頭,狐假虎威一下倒是可以,比如壓迫一下安康侯府裡麵的人,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但一旦真正有事,比如對上那幕後之人布的局,以他們幾個的實力,就一籌莫展了!
想來想去,陸心顏覺得,還是現在合作的蕭逸宸大腿最粗。
不過合作這個詞,好像有點奇怪,畢竟她好像沒幫上蕭逸宸什麼忙,是他在救她的命,幫她的忙!
既然緣份這麼深,就你了,蕭逸宸,伸出你的大粗腿,讓姐抱緊吧!
陸心顏在心裡輾轉反複地想,終於想出了一個抱緊蕭逸宸大粗腿的辦法!
二十早上,天氣越發陰沉,整個天空黑鴉鴉的,陸心顏剛陪武蓁用完早膳,武昇送來了最新消息。
這個消息不是田叔和齊飛送來的,而是武昇自己打聽來的:父皇命令鐘翰,最遲明天中午前必須結案!同時,昨晚鐘翰將與陸叢遠來往甚密的官員關入大牢,威逼利誘,逼迫他們承認,陸叢遠曾經在他們麵前多次提過,因為懷才不遇而對父皇不滿的話,從側麵證明,陸叢遠有給禦馬下藥的動機!經過一晚上,那些官員熬不住,一個二個的,按照鐘翰的意思寫下供詞,最遲明天早上,鐘翰便會遞上供詞給父皇!
又是一個措手不及!一旦供詞呈到皇上麵前,皇上盛怒之下,禦筆一揮,安康伯府上下不死也得家流放!
“珠珠!”武蓁握住她的手,“我等會去向皇祖母求情,你和白芷救治父皇有功,皇祖母和父皇定會賞罰分明,不會讓你們受到牽連的!”
從皇上同意她與武蓁一起,太後同意她去見陸叢遠,陸心顏就沒為自己擔心過,但安康伯府還有歡喜院,還有陸子儀,她不能隻顧著自己。
武蓁明白陸心顏心裡的擔憂,但她也無能為力,“至於其他人,隻求皇祖母和父皇,儘量輕判。”
鳳陽宮裡的炭,燒得劈裡啪啦響,很是溫暖,偶有冷風吹過,火焰躥上來,張牙舞爪地躍動。
四周牆壁上鑲嵌著大顆大顆的夜明珠,照得鳳陽宮的光線比外麵明亮許多,偶有宮女走動,珠簾清脆響,紗幔隨風舞,一派溫暖詳和的氣氛。
然而每個人心裡的陰霾,卻比陰沉沉的天空更加沉重,更讓人喘不過氣來。
現在的困境,陸心顏毫無辦法,隻盼望田叔與齊飛,能在明早前,查到陸叢光誣陷的證據。
從早上等到天黑,如同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武昇那邊,再沒有任何消息送過來。
這代表著田叔與齊飛,還沒有抓到陸叢光任何證據。
天色越來越晚,鳳陽宮裡,每個人的心,越來越沉。
——
經過幾日休養,隆德帝的身體已經好了很多,可以在龍床上批閱一些重要奏折。
二十一這天上午,隆德帝處理完一些重要政事後,小太監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皇上,都察院左督禦史鐘大人求見!”
“宣!”
鐘翰貓著腰進入殿中,身伏在地上,“微臣參見皇上,祝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隆德帝將奏折放在一邊,問:“可是汗血寶馬下藥一事,結案了?”
“正是!”鐘翰呈上手中的奏折,“請皇上過目。”
隆德帝一點頭,身邊的大太監立馬從鐘翰高舉過頭頂的雙手中取過奏折,以同樣的姿勢,遞到隆德帝麵前。
“打開。”
“是,皇上。”
大太監將奏折展開放在隆德帝榻前的龍案上。
隆德帝並沒有直接看,而是雙眼闔上假寐,“鐘愛卿,起來說說怎麼回事?”
“是,皇上。”鐘翰從地上爬起來,“十五那日,最後接觸汗血寶馬的人,經太仆寺多人指證,隻有嫌犯太仆寺寺丞、安康伯陸叢遠一人,而後禦林軍從安康伯府中書房搜出斷腸草,因此臣直接鎖定陸叢遠為最大嫌疑人!這三日來,臣馬不停蹄地連夜審問,陸叢遠概不認罪,否認他曾給禦馬下藥,更否認有幕後人指使他這麼做!
於是昨日臣找來與陸叢遠關係密切的數位朝中官員,旁敲側擊之下,發現陸叢遠原來早對皇上您不滿,他自認才華過人,智謀不輸任何人,但身為三品伯,卻一直在太仆寺乾著管馬的活,心裡怨氣甚重,一直尋著機會報複皇上!這一次便瞅準冬至祭天一事,在汗血寶馬的馬料中加入少量斷腸草,導致汗血寶馬吃下離草後加速毒發,傷了皇上。”
隆德帝雙眼依然緊閉,麵上神情淡然,看不出情緒,“這麼說來,這次汗血寶馬下藥事件,並不是有人在背後針對朕的龍座與江山,而是安康伯陸叢遠私心的報複?”
“從各種證據來看,臣認為是這樣的。”鐘翰道:“安康伯府近幾代一代不如一代,與朝中各大勢力均沾不上邊,安康伯陸叢遠能力一般,除了一個伯爺的頭銜外,其實力與能力,均不足以讓各大勢力拉攏!所以臣認為,這隻是一起私心報複導致的意外事件!”
鐘翰話說完後,殿內靜了好長一段時間,隆德帝雙眼緊閉,呼吸平穩,似睡著了一般。
鐘翰悄悄抬頭望了一眼,正考慮著要不要催促時,隆德帝突然睜眼,嚇了鐘翰一大跳,“鐘愛卿,安康伯府這種情況,按律如何處置?”
鐘翰捏緊微濕的手心,“按律,謀害天子者,剝奪部財產,十歲以上男丁部斬首,女眷充當官妓,輕則安康伯府一族,重則牽連九族!”
“依鐘愛卿所言,這次該輕判還是重判?”隆德帝平靜的聲音裡,聽不出起伏。
鐘翰道:“臣以為如今西南大捷,正是民心所向,向世人彰顯天家威嚴與仁慈之時!因此臣建議隻處置安康伯府一族,至於救駕有功的陸大小姐及其丫鬟白芷,臣建議將其直接貶為平民,趕出京城,永世不得入京!”
隆德帝瞧了瞧那奏折最後麵,鐘翰剛才所說的這番話,正寫在最後麵,他手一伸,大太監極有眼色地遞上朱砂筆。
眼下隻需禦筆一揮,安康伯府的案子就成定案。
伴駕的大太監,見慣太多禦筆揮灑間,一念間一步登天的人,一念間永墜地獄的人,麵上神情絲毫沒有任何波動。
鐘翰卻覺得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
他這一生,辦過無數的大案,早已波瀾不驚,像陸叢遠這種案子,對比他以往辦過的案子,不過是一樁普通案件。
但就是這樣一樁普通案件,卻讓他在最後的時刻,心跳如擂,手心濕透。
快落筆,快落筆,隻要禦筆一落,錯的也會變成對的!想翻案根本不可能!
快,快,快!鐘翰在心裡拚命催促。
這時,一道石破天驚的聲音在殿外響起,“皇上,禦林軍右郎將盧大人求見,說是有最新的禦馬下藥案的證據!”
鐘翰轟的一聲,腦袋一片空白。
隆德帝的手停頓了兩息,淡淡瞟了一眼鐘翰後,放下手中朱砂筆,“宣!”
盧平傑風風火火地進來了,額上淌著汗,兩縷碎發貼在兩鬢,一看就是匆忙趕來。
他單膝跪地,“臣參見皇上,祝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說話!”
“是,皇上!”盧平傑從懷中掏出一張紙,“皇上,這是禦馬下藥案的最新證據,這份證據可以證明,安康伯陸叢遠,是被人誣陷的!”
“呈上來。”隆德帝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冷汗卻悄悄爬上鐘翰的背。
大太監從盧平傑手中接過那張紙,擺到隆德帝麵前,此次隆德帝沒有讓盧平傑說,而是自己親自看了,看完後,一直沒有表情的臉上,終於露出一抹天子的冷笑,“盧愛卿,此事千真萬確?”
盧平傑道:“回皇上,證據確鑿!相關人等均由禦林軍押著,在宮門外等著,若皇上有任何疑問,均可招其中一人前來詢問!”
“宣刑部尚書袁弘山立刻進宮!”
“是,皇上!”太監領旨而去。
鐘翰額頭開始冒細汗了,大理寺、刑部、都察院,都有權審理官員的刑獄案件,皇上這個時候宣刑部尚書袁弘山前來,到底是何意,那份紙上到底列了什麼新證據?
他猜不到,但他知道,皇上對他起疑了。
鐘翰不是坐以待斃的人,他立馬跪在地上,“臣無能,未能及時掌握新的證據找出真凶,請皇上降罪!”
未能及時掌握,他這話是在暗射盧平傑找到了新證據,卻不在第一時間告之他,以至於讓他斷案出現偏差。
隆德帝問:“鐘愛卿,你隻是無能嗎?”
鐘翰渾身一顫,“臣不明白皇上這話是何意?”
“不明白?行,朕就讓你明明白白。”隆德帝威嚴的雙眸一眯,“盧愛卿,你說給他聽!”
“是,皇上!”盧平傑拱手應下後,麵對地上的鐘翰,“鐘大人,末將查到安康伯族兄,青州通判陸叢光的下人,曾在初十二那日,私下找一江湖遊醫買過斷腸草,而後將斷腸草交給了陸叢光,陸叢光從青州過來述職,住在安康伯府,安康伯的書房輕易便能進之,末將認為其有一定嫌疑,便將其抓起來審問,陸叢光拒不承認,但又解釋不了斷腸草的去處,今早末將手下捉到那名遊醫,遊醫見過從安康伯書房搜出來的斷腸草後,確認是陸叢光下人從他手中買走的斷腸草,至此陸叢光才認了罪!”
鐘翰趴在地上,“皇上,青州通判陸大人與安康伯是同族,若他陷害安康伯成功,陸大人自身亦會被牽連,所以臣才沒有懷疑到安康伯身邊人身上,是臣愚昧,請皇上降罪!”
隆德帝不動聲色地望了趴在地上顫抖的身形一眼,盧平傑繼續道:“鐘大人,陸大人在派下人買斷腸草前一天,因為其子與安康伯義子發生衝突,已宣言與安康伯府斷絕關係,永不往來!這事,安康伯府上下皆知!”
話裡隱藏的意思是,如果鐘翰隨便找個府中人審訊一番,便能查到這件事情,繼而對整個案件進行重新梳理,說不定能查出安康伯被人誣陷的事實。
光可鑒人的白玉地板,倒映著鐘翰蒼白恐懼的臉,額頭的汗開始一滴滴滴到地板上,“皇上,青州通判陸叢光為泄私憤,陷害安康伯,請皇上立馬派人將其關入大牢,並嚴查太仆寺中被陸叢光收買,對禦馬下毒之人,鏟除宮中毒瘤!”
隆德帝輕扯嘴角,“鐘愛卿倒是會轉移話題。”
“臣,臣不敢,臣自知自己疏忽無能,差點害忠良蒙冤,不敢狡辯,任憑皇上發落,絕不會有半點怨言!”
“僅僅隻是疏忽無能嗎?”隆德帝淡淡問。
同樣的問話,讓鐘翰脊椎發麻,“臣,臣不明白皇上是何意,請皇上明示!”
“盧愛卿,將另一樣證據呈上來。”
“是,皇上。”盧平傑走向殿外,不一會,拎著一個籠子進來。
隆德帝道:“鐘愛卿,抬頭瞧瞧這是什麼?”
鐘翰抬起頭,整個人癱倒在地。
那籠子裡裝的,赫然是一隻火狐。
可那送去給他的火狐,他明明已經讓人殺了,並且剝了皮,那這火狐又是哪來的?
隆德帝淡淡問:“鐘愛卿,現在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鐘翰硬著頭皮道:“回皇上,臣…臣不明白皇上的意思,這火狐跟這案子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