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列車咣當咣當軋過鐵軌的聲響隨著呼喚逐漸遠去,連帶著從窗縫中滲入的雨水濕潤氣息也蒸騰殆儘,正呼喚著他的聲音是如此的熟悉,蔚鴻之艱難地睜開雙眼,終止了身邊少女聒噪的複讀機行徑。
白色的天花板,從窗戶裡灑進來的晨光,穿著睡衣站在旁邊的蔚佳佳……恍惚之間蔚鴻之有一瞬不知自己處在何方,他又做夢了嗎?不過這次的夢竟然如此清晰,他也重新操縱回了自己的身體,每一絲感受都如此真實,就好像蔚宏的靈魂根本不存在一樣。
“都八點了誒哥,你今天不上班嗎?”蔚佳佳問,她伸出手拍拍蔚鴻之迷蒙的臉,“你睡傻啦?”
……等等!
記憶一點點回籠,冰島冷冽的晚風,雪橇滑動發出的沙沙聲響,極光飄浮的夢幻色澤,雀寧溫暖的掌心,突然落下的雨,撐傘的白貓和終於等到的列車……所有畫麵重現在他腦海,蔚鴻之驟然睜大眼睛,所有的茫然在幾近魂飛魄散的恐慌中蕩然無存。
他顧不得蔚佳佳奇異的眼神,一個翻身倏地起來,環視四周,他親手貼上淺色壁紙的牆,桌子上合著的黑色筆記本電腦,放在床邊的公文包,衣櫃把手上掛著的鑰匙串,這是他生活了四年之久貸款買下的房子。
他回來了。
在最幸福最放鬆的時刻,以猝不及防的姿態回來了。
“書呢?!”蔚鴻之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
蔚佳佳不明所以:“什麼書?”
“你昨天晚上寫作業的時候偷看的那本書,在哪裡?!”
蔚佳佳瞪大眼睛,一臉的委屈和忿然,辯解道:“不是吧哥,你乾嘛誣陷我,我哪有看書!昨天回來之後我可是做了一整套理綜模擬呢!”
蔚鴻之抬手用力按住額角,那裡正在隱隱作痛,仿佛身體正在重新適應他大半年後歸來的靈魂,他顧不得正在嘀咕的蔚佳佳,瘋了一樣將整張床摸了一遍,被子被粗暴地揪起抖抖又扔到床腳,團成一團,卻沒能發現任何可能藏在裡麵的東西,他連滾帶爬地摸到桌邊,將所有抽屜拉開看了一遍,沒有,全都沒有。
明明他那晚熬夜看完之後將書隨手放在桌邊的,怎麼會不見了呢?!
一定是他記錯了,一定是他記錯了,不可能會沒有的!他明明穿進了那本書裡,和書中名為蔚宏和他年輕時有相同麵貌的炮灰富二代互換了靈魂,和身為主角的雀寧相知相愛,一同經曆了許多,依靠所知道的劇情幫助雀寧數次擺脫危險,也接觸了孟嘗冬柯天朗向瀟翎邵辰風這些原著攻們,他所經曆一切都是那麼生動鮮活,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是假的呢?!
桌上的水杯被他倉皇之中碰掉,砸在地上碎成無數碎片,蔚佳佳被碎裂的響聲嚇得向後跳了下,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隻是來問哥哥今天上不上班,事情就變成了現在這幅模樣,蔚鴻之就像突然瘋了一樣,蔚佳佳不明白到底是她的那句話刺激到他了。
“哥……哥!”蔚佳佳抓住他手肘,竭儘全力想要將還在不停翻找的蔚鴻之拉住,但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在力氣上怎麼可能比得了成年男人,她差點被蔚鴻之狂放的動作甩倒,隻能張開雙臂用力抱住他,大喊道,“彆嚇我!你怎麼了!”
蔚鴻之一頓,他僵直地站了數秒,回過頭,蔚佳佳才驟然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然淚流滿麵。
蔚佳佳的心在這一刻停止跳動。
她向來成熟穩重的哥哥在她眼中就是可靠的代名詞,自從記事起,她還沒見過蔚鴻之情緒失控的時候,而現在,那雙溢滿絕望和痛苦的眼睛還有正無聲湧出的淚水,實在把她嚇到了。
她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也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隻能鬆開抱著蔚鴻之的胳膊,扯過桌角的抽紙擦擦他臉上的淚,半晌後小聲問道:“為什麼哭。”
蔚鴻之沒法回答,事實上直到蔚佳佳用紙給他擦臉,他才意識到自己哭了,縱然已經做過無數次心理準備,命運真正降臨的那刻,極致的痛苦仍將他的靈魂撕裂成兩半。分彆,永遠的分彆,沒來得及說出告彆的話語,沒能最後一次好好看雀寧的樣子,還有許多許多的事沒來得及做,前往拉斯維加斯的兩張機票再也無法被使用,開往日本的郵輪上也不再有兩人的身影,在這一刻他甚至都在想,如果自己出了什麼事,靈魂再度離開身體,是不是就能回到雀寧身邊了。
他還清楚記得雀寧給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他說已經好久沒有這樣放鬆了,而雀寧輕聲回答“我也是”。
蔚鴻之之前從沒覺得有什麼坎是過不去的,但現在,他驟然意識到,有些事一輩子都無法過去,隻要錯過,就會成為永生的遺憾。
他用力閉了閉眼,嘶啞著對蔚佳佳道:“我沒事,就是有點不太舒服,今天請個假不去上班了,你自己去吃早飯行嗎?”
“好。”蔚佳佳欲言又止,她擔憂地望著蔚鴻之,終究還是沒多問,“那我出去吃飯了,你好好休息。”
“嗯。”
蔚佳佳走出臥室,換衣服下樓買早餐,貼心地給蔚鴻之帶上了門。蔚鴻之頹廢地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半身重重倒下,抬手遮住眼睛。
他再也……再也見不到雀寧了。
這種痛苦不亞於在深愛的時候其中一方去世,從此天人永隔,不,也許要稍微好一些,起碼他和雀寧都知道對方還活著,活在沒有彼此的世界裡。
蔚鴻之掙紮著拿起手機,視野被淚水模糊,他艱難地編輯好請假的短信,按下發送鍵,將手機隨手撂到一邊,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氣——
發出困獸般痛苦的嗚咽。
過了許久,蔚鴻之才慢慢意識到,和他設想的不同,他的歸來並非和蔚宏再度交換回來,而是逆轉了時間,從蔚佳佳手中沒收書本隻是昨天發生的事,蔚鴻控製著他身體的經曆就連和他朝夕相處的蔚佳佳也不曾記得,在蔚佳佳的世界中,從來都沒有過蔚宏。
那是不是意味著,在雀寧的世界中,也不存在蔚鴻之了?時間回到蔚宏的車停在世宏酒店門口的那刻,蔚二少即將參加晚宴,而在宴會上,雀寧不慎潑了酒在他身上,柯天朗幫著解圍,然後便是……接二連三的過度接觸。
他所作的所有努力都會白費。
這個念頭讓蔚鴻之喘不上氣來,正如那本書已經不在了,也許它從來都沒存在過。
一切的一切,也許隻是他疲憊過度休息後的一場黃粱夢。
夢有多美好,醒來時就有多崩潰。
蔚鴻之翻了個身,扯過被子將自己蒙起來,無邊的黑暗籠罩,遮掩住一個成年人無可訴說的悲慟。
一周後。
蔚佳佳下了晚自習回家,客廳的燈果不其然是黑著的,她抿了抿唇換上鞋,照例喊道:“我回來了。”
沒人回答,蔚鴻之的房門緊緊關著,燈光從門下的縫隙中透出,他在家,但好像沒聽見她回來的聲音。
蔚佳佳歎了口氣,打開燈回到自己臥室,準備做晚自習沒寫完的作業,自從那天起,蔚鴻之整個人就像失去了靈魂的行屍走肉,變得格外沉默。他在公司請了年假,因為入職六年以來蔚鴻之從沒請過長假,這一次老板非常爽快地答應了,休假期間他每天蹲在家裡,不出門,就把自己關在臥室裡,渾渾噩噩。
蔚佳佳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了,她坐下來寫了兩道題,還是擔心的要命,放下筆走到蔚鴻之房門前,輕輕敲了敲。
門沒鎖,蔚鴻之一直沒有反鎖門的習慣,耐心等了一會兒,沒聽到回應,蔚佳佳推門進去,和她想的一樣,蔚鴻之正躺在床上,什麼也沒乾,就呆呆地盯著天花板。
“哥,你吃完飯了嗎?”她小聲問道。
蔚鴻之過了兩秒,才緩慢地看向她,意識到蔚佳佳來了,撐身坐起,用力揉了下額角,道:“吃過了,不用擔心我。”
“哦,那就好,我怕你不按時吃飯。”蔚佳佳抽了抽鼻子,空氣有些沉悶,便過去將窗戶打開。
桌上放著個小盒子,蔚佳佳打開看了眼,裡麵裝著隻銀鐲,雕刻著雙魚戲珠的花紋,很亮,像是剛剛打成的。
她沒動蔚鴻之的東西,隻是伸手比了下,根據自己手腕的粗細來判斷這應該是給一個成年男人的,否則就是要送的女生手腕特彆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