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擺了擺手,沒說是或不是,更想暫時將這個問題帶過去。
“現在確信他的身份了嗎?”女人問。
“嗯。”
“那乾什麼對他敵意還是這麼大?”女人側過頭去看易星移,“就算他是從未來過來的,但那又不是他的錯,他身上沒有那種東西的氣息,也許真的隻是巧合和意外,隻要把他送回去,一切都還會重新回到正軌。”
正軌?
不,從那個孩子掉到這個時空開始,一切就已經開始亂了。
每一次的時間旅行都是對這個世界的規則的一次衝擊。
即便回歸到原來的世界,最多也隻是不再繼續衝撞這個世界的根基,已經存在的傷痕卻已經無法複原了。
但正如她所說,那又不是那個孩子的錯。
易星移沉默不語。
女人繼續猜測:“還是因為他把你從沉睡中喚醒這件事讓你覺得不高興?起床氣還沒消麼?”
易星移忍不住糾正她:“隻是有可能。”
女人從善如流地更正:“好吧,隻是有可能是他喚醒了你——在我於久遠前創造了你、又讓你陷入長眠、並且再也沒有呼喚過你的情況下。”
繼承了她的血緣和力量的孩子,自然是最有可能喚醒他的人。
而且是除了她以外,目前已知的唯一人選。
他醒過來沒多久,陸辭夜就來了。
就好像他的蘇醒,正是為了迎接這樣一位特殊的客人一樣。
“你覺得被一個小孩子喚醒,很丟人嗎?”女人接著問道。
“不。”易星移沉默了片刻,聲音很輕,“我隻是覺得……有點可憐。”
“是嗎?”女人歪了下腦袋,提出異議,“我倒是不這麼認為。說不定還是件幸運的事。”
“什麼?”
“以後說不定隻有你能陪著他。”女人說,“也還有你能陪著他。”
“……”
“如果在未來你們再相遇,那麼或許就要拜托你了。”女人越過書堆,拍了拍易星移的肩,走到門口又扭頭問了一句,“他睡了嗎?”
易星移點了點頭。
女人微微笑了笑:“那我就在門口看看他。”
-
陸辭夜在古木之下停留了一個多月。
易星移並不傾向於讓這個時間訪客與太多的人接觸,因此陸辭夜的活動範圍通常隻在庭院和古木之上。
古木周邊有結界,人類並不知道這裡還有一個世外桃源,但自古以來就流傳著神跡的傳聞,因此時常會有人將周邊當做許願景點。
陸辭夜坐在古木最低的一條枝杈的末端,能看到下方一無所知的人類來來往往。
這個世界正在被蠶食、走向滅亡,但在宏大的危機壓迫和悲哀苦痛之下,也並不是誰都整天擺著一張愁苦的臉。
依然有人因為一個無聊的笑話笑得前仰後合,小偷潛伏在擁擠的人群之間,伺機摸向正在說笑的結伴同行的旅人的口袋。
年輕的婦人溫柔地親吻懷中的嬰兒,許願池的背麵情侶牽著手漸漸貼近麵頰……
在小情侶親上去之前,背後伸來一隻手,捂住了陸辭夜的眼睛。
也隻能是易星移了。
陸辭夜扒開他的手的時候,那對情侶已經牽著手離開,再扭頭往後看,就正對上易星移一言難儘的微妙神情。
“你平時就喜歡看這種東西?”
“是啊。”陸辭夜坦白承認。
“……你才六歲。”
“是啊。”陸辭夜一臉無辜。
“……”易星移一時無言,半晌才說道,“小孩子不要看這種東西。”
“為什麼?”陸辭夜站起來跟在易星移後麵,但視線依然落在下方,“這種熱鬨不是很好嗎?”
易星移拎著他回去吃飯的路上,琢磨了半晌,終於反應過來,他說的東西和陸辭夜認知的“熱鬨”不是一回事。
陸辭夜很少看到這麼多人,也幾乎沒有“社交”這種東西,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本身才是讓他著迷的部分。
易星移很難準確地描述自己的心情。
裡麵肯定是有一些名為“同情”的東西的。
穿過天窗的時候,陸辭夜還有些依依不舍,易星移沒再去捂他的眼睛,而是牽過了他的手,拉著他慢慢走過下麵的台階。
“以後你會有機會再見到的。”易星移說,“世界上還有很多比這更熱鬨、更漂亮、更安寧的地方,等你長大以後,你可以慢慢去看。”
“你見過嗎?”陸辭夜隻是單純地出於好奇。
“……沒有。”易星移想了一會兒,還是如實回答了,“我一直都生活在這顆星球上。”
“真可惜。”陸辭夜露出遺憾的神情,然後仰著頭看向易星移,說,“那,我以後帶你一起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