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龍沒有馬上作出回答。
又過了足足十幾秒,它才完全鬆懈下來,重新來舔雪憲,想要繼續剛才的“溫情時刻”。
但是被這麼一打岔,雪憲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當然還是很難受的,可是發泄了這麼一場以後,已經不再是軟弱到要抱著一頭龍哭泣的狀態了。龍族一般是八歲就成年,這頭幼龍連他的一半年紀都還不到,讓他哭完以後有點赧然。
他在小溪裡洗了一把臉,又把聖裝的上衣脫下,赤-裸著身體,撕下一小塊剩餘的、暫時充做包裹的裡衣布料,作為毛巾給自己擦拭。
畸變體的黑血不僅濺臟了他的聖裝,也濺射到了他的脖頸耳後。
他蹲在溪邊,清瘦的背脊骨因動作而凸起,滿是刺青的白皙的皮膚也在低溫天氣裡顯得更加蒼白。
當然,這回幼龍還是盯著他看,目不轉睛。
不過這回幼龍做得很好,沒有把他往小溪裡麵推,或許是它還記得上次做錯了事惹雪憲生氣,或許是覺得這條溪太淺了。
雪憲快速擦拭完自己,先披上了狼皮保暖。
隨後才將聖裝放進小溪裡漂洗。
在清洗聖裝時,他盯著溪水裡那片聖潔的雪白發了一會兒呆,在聖裝差點被溪流帶走的時候,又輕輕地把它拽了回來。
*
在平原裡和幼龍重逢的第一天,他們沒有立刻離開。
他們在一片樹林裡的寬敞之地暫留,以某個特定的角度,從這裡能瞥見巴彆塔的塔尖。雪憲撿來了一些樹枝,請幼龍幫忙噴火引燃,用以取暖並烘乾衣服。
幼龍樂意至極,但還是有些掌握不好噴火的力度,差點一口氣把燃料都作廢。
還好雪憲早有準備,在一旁放了許多柴火,可以隨時添加。
先前雪憲炮製的肉乾已經數量不多,在他往塔下扔包裹時,還有許多肉乾都散落在了濕窪黑泥裡,現在剩下的數量少得可憐。
他拿了一些出來,先分給幼龍:“篤篤多——”
幼龍隻聞了一下,就甩了甩頭,還往後退了一點,顯然敬謝不敏。
強大凶猛的掠食者隻吃活的獵物。
雪憲原本心事重重,這時被它的模樣一逗,頓覺得可愛,語氣也輕鬆了不少:“我隻有這些啦。這些肉還都是你捕到的呢!”
幼龍伸長脖子,粗魯地對著火堆嗚咽兩聲,爪子還在地麵刨來刨去。
雪憲忽然明白了它的意思。
原來它這麼積極地幫忙生火,是以為他們又要吃烤肉了。
“對不起啊,我現在沒有肉可以烤。”
雪憲感到有些抱歉,哪怕龍肯吃肉乾,這些對它來說也不夠塞牙縫。
他問龍:“你餓了嗎?我可以照顧自己,不會亂走,你可以放心地去捕獵。”
幼龍不會說人話,當然無法回答。
可雪憲知道它肯定餓了。
雖然是從遙遠的雪域來,但按照一頭龍的飛行速度,不過隻是幾個小時的路程而已。
幼龍卻花了這麼長的時間。
都是因為雪憲身上的野獸皮毛混淆了他的人類氣味,這頭幼龍無法通過嗅覺尋找到他,或許還曾經走了反方向,所以才會耽誤時間。它的食量驚人,這一路上為了尋找雪憲,估計也沒怎麼好好吃東西。
想到這裡,雪憲忍不住問:“你到底是怎麼找到我的?”
幼龍聽到提問,仿佛也很疑惑:“咕?”
雪憲溫柔地撫摸著它眼下的鱗片和細小凸出的骨刺,告訴它:“你知道嗎?在我們分開的時候,我做了很多奇怪的夢。我夢見我變成了你。”
“我變成了你的樣子,變成了一頭龍,看到了好多好多從天空中才能看見的景色。”
“我夢見你在找我,喊我的名字,還經過很多我曾經走過的地方。”
幼龍溫順地坐著。
被雪憲撫摸和摳撓下頜,讓它舒服得閉上了眼睛。
“你是不是在睡著的時候,也夢見我了?”雪憲抱著龍的頭顱,臉也貼上它的臉,“我很樂意變成你,自由自在,天高地遠任我飛。”
“可是你最好不要變成我。我太軟弱了。”
“如果不是遇見你,篤篤多,我根本沒可能還活著。”
他們在那裡坐著,雪憲想,或許幼龍會帶著他重新回到雪域去,如果可以選擇的話,這次他想去一個不那麼冷的地方。
另外雪憲也有些猶豫要不要回塔裡去取手環,像那些畸變體一樣,攀爬著藤蔓再次去到塔頂。
隻要他這次足夠小心謹慎,就一定不會再從上麵掉下來。
手環裡有他以前存下的為數不多的幾張照片,都是課間拍下的一些課題。
他想留下來做個紀念。
而且……萬一有一天奇跡會發生呢?就算不可能,那也是他能與人類社會聯係的最後一樣物品了。
直至夜幕降臨,腹中饑餓的幼龍也一步都沒離開。
雪憲的衣服烘乾了,重新穿在身上隻覺得暖洋洋的很舒服。夜晚,他依偎在幼龍的腋窩中,沉沉地睡著了。這一覺睡得黑甜,直到半夜時才感覺渾身難受,口乾舌燥。
幼龍發現了他的異常,一直在舔舐他的臉。
這回雪憲連拒絕的力氣的都沒有。
或許是被畸變體咬出的傷口開始發炎,或許是受了風寒,又或許是因為心理受創思慮過重……雪憲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發燒,燒得他脖頸的脈搏都在突突地跳。
“由卡……”
“由卡格拉姆……”
他聽見幼龍的意識,又低又沉。
朦朧的感應中,他仿佛心領神會,有一點點聽懂了龍的低語。
是的。
他迷迷糊糊地想。
……是你的由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