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憲去找到毛巾打濕,讓伊撒爾不要動,幫伊撒爾把臉和手都擦得乾乾淨淨。他以前沒幫伊撒爾梳過頭發,現在又拿出了梳子,幫伊撒爾把頭發也梳順理直。
這頭龍很享受雪憲的服務,不僅真的一動不動任他擺布,還舒服得閉上了眼睛。以前雪憲幫龍撓癢時,它就差不多是這樣的反應。
外麵的人們還在熱火朝天地處理野豬肉,好像還重新架起了火堆,要處理豬身上的鬃毛。走道裡也不時有傳遞器具的急促腳步聲。
等全都整理好了,雪憲感到肩膀一沉,伊撒爾就張開雙臂,將上半身靠在了他的身上,是非常自然的充滿依賴感的親昵。緊接著,伊撒爾把一個物體塞進雪憲手裡。
這是什麼?雪憲奇道。等他看清楚了,才露出意外的表情。伊撒爾,你回去過小島嗎?
那是雪憲之前用枯木刻出來的龍形木雕,他曾把它作為禮物送給了伊撒爾,它應該是留在小島的巢穴裡的。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伊撒爾去把它拿了出來。
伊撒爾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看到木雕,雪憲就想起一些在巢穴裡麵的事,他推開伊撒爾,四處尋找能放它的地方,最後把它用繩子係起來,掛在了背包上。他覺得,伊撒爾應該暫時不會要求他們一起回去築巢了,這令他鬆了一口氣。
伊撒爾看著雪憲做完了這些。
等雪憲回到床邊以後,伊撒爾突然開口對他說道∶….人會死。
伊撒爾使用的是陳述句,隻有語氣帶著一些細微的疑惑。他說人類語言時的邏輯一向不算非常流暢,雪憲通常能立刻明白他想要表達的意思,但這還是第一次,伊撒爾主動提起一個話題。
雪憲忽然感到一陣不適應,也感到了一種看見成長的欣慰。龍開始了思考,這是一種思維上的飛躍。他問道∶為什麼突然說這個?
伊撒爾的頭發挽在耳後,聲音裡夾雜著屬於龍的一絲雜音,很低沉∶他們長大。貝拉,黛西.可。
雪憲平靜地回答∶是的,他們長大。人類最初像貝拉那樣,是一個小嬰兒,然後慢慢地他們長成了熏西羅傑那樣的小孩,再然後變成青少年,像我,接著變成成熟的大人,像妮可。我剛從培養皿裡出來的時候也像貝拉那麼小,不,還要小—些…每個人類都是這樣的,他們會長大。
伊撒爾道∶他們長大,再死去。
雪憲沒有想過伊撒爾會觀察到這些,他以為伊撒爾隻是在看,都算不上旁觀。
他想了想,告訴伊撒爾∶不是的,不是每個人都像妮可或者黛西的媽媽那樣,大部分人都能活到馬倫爺爺的年紀,甚至更久。而且,沒有畸變的人們還會比馬倫爺爺更健康,比如我的老師白博士,他就和馬倫爺爺的年紀差不多,馬上就要七十歲了。老師常常說他是個很幸運的人,所以肩負更加重大的責任。
七十歲,或者八十歲。這就是大部分人類的年紀。
伊撒爾動了動嘴唇∶人的一生,很短。
七八十歲,抑或更加長壽的a□十歲,對人類來說其實是非常漫長的歲月,但對龍來說,的確是非常短暫的。哪怕不像伊撒爾的族群一樣能夠永生,普通的龍也有兩三百年的壽命。
上次他們曾經淺談過這個話題,但當時的伊撒爾並不在意,或者說他那時沒有理解到其中真正的含義。
雪憲以前也曾思考過這個問題,尤其是看到陪自己從小長大的白博士日漸老去,他也曾有過慌亂和惋惜。
不過現在他不那麼想了。
他告訴伊撒爾∶人類的生命的確很短暫。不過,也可以從更長遠的方向看,人類的個體會死亡,但人類的火種會延續,整個種族會繁衍。就算個體死廣了,人類的身體也會分解成原子,化為雨滴、塵埃,某天與一株草、一棵樹結合,變成新的生命繼續存在於這個世界裡,循環往複。某種意義上,我們也和你的族群差不多。
不。伊撒爾說,我們消亡,然後蘇醒。雪憲點點頭。
我們重新成為一顆蛋,不變成草,樹。我們還是我們。伊撒爾的金眸看著雪憲,進一步說道,我標記你,完成契約。你也蘇醒。
雪憲聽懂了,他明白過來,原來要伊撒爾一定要築巢,說什麼要完成契約,是因為這個?他終於弄白了伊撒爾想要表達的意思,難怪之前伊撒爾對他說我會找到你,他沒想到其中竟然有這樣的根據。
龍不懂人類的規則,也沒想過要解釋說明。
但是在這個基地,在親眼見證了人類的新生兒老人,以及死亡之後,伊撒爾首次真正觸摸到了人類生命的起點與儘頭。
所以他主動解釋了規則。
雪憲迷茫道∶我……也蘇醒?我會變成一頭龍嗎?伊撒爾說∶會。雪憲愣住了。
伊撒爾靠過來,額頭抵著雪憲的額頭,語意溫柔∶不分開。
這實在是件很奇幻的事,匪夷所思。
可是伊撒爾說得那麼認真,讓雪憲的被需要感再次變得強烈。他沒有來處,但有人在替他計劃歸處。
雪憲沒想過要永生,或者要變成一頭龍。但眼中湧上熱意。謝謝你,伊撒爾。
這夜,在人類基地留宿的第二個夜晚,兩人都睡得安穩了許多。隔壁馬倫爺爺的呼吸聲偶爾會乾擾雪憲的睡眠,但他每次都隻是皺了下眉頭,就下意識地往伊撒爾身邊靠,把臉埋了起來。
伊撒爾的睡眠需求比較少,但也短暫地睡了一覺,睡得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