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憲曾對伊撒爾說過他幻想中的退休生活。
“說不定我以後可以去做烤肉大廚。比如烤魚、烤豬肉,甚至還有烤熊肉。”"他想了想,又說“或許還可以做探險家。”"還有裁縫,服裝設計師。"
他例舉了許多,都是伊撒爾難以理解的,然後告訴伊撒爾∶“我是聖子,做唱歌的工作。”
在雪域的溫泉溶洞裡,當伊撒爾還是一頭無知幼龍時,雪憲曾這樣介紹過自己。
“我的名字是雪憲,雪是我的姓氏,起源於我的母星,一個曆史悠久的東方國度。我的母星是一顆很古老的星球,文明璀璨,雖然已經凋零了,但是它還是存在於某片星空中。”
”我是人類,我來自海的對岸—————棲息大陸,你有在天空中看過那塊陸地嗎?所有的人類都居住在那裡。我住在那塊陸地上一個叫主城的地方,那裡四季都開著雪白的倦鳥花。我有老師,有朋友,還有許許多多喜歡我的人。"
許許多多的,喜歡他的人。
隻是他不知道,那些都是用他的生命換來的。
白博士說“為了維係生物能量場的強度和穩定狀態,基因編輯後的孩子有嚴重的缺陷。每年一次的刺青,實際也是在使能量能夠適應身體,緩步釋放,讓其能起到輻射其它畸變體的作用。當這種調節起效,達到一個身體能承受的峰值,才會停止。”
伊撒爾"身體能承受的峰值"
“是。”白博士眼眶通紅,“隨著年歲增長,他們身體裡的能量會不斷積攢,雖然刺青時注射的藥物能起到一定作用的,但也效果也是有限的。能量會一直蓄積,直到完全不可控……然後爆發。”
想起塗教授說的“能量暴漲、遠超身體負荷”,伊撒爾握緊了拳。"……還有多久"他啞聲問。
白博士短時間內就像又蒼老了一些∶“每一位聖子的平均年齡……隻有二十三歲。”
厚重的老花鏡起了水霧。
白博士將眼鏡拿下來,用衣擺擦拭,然後才重新戴上。
"……從我將他從培養皿中抱出來的那一天開始,我能陪伴他的日子就進入了倒計時。他是多麼可愛的一個孩子啊,聰慧,單純,乖巧……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詞彙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特質……”
白博士顫抖著聲音說。“可惜……”
眼淚終究從布滿皺紋的臉上滑落。
他對伊撒爾說∶“然後,他遇到了你。他告訴我,你們將完成契約,他會變成一頭龍,你們會永遠永遠地在一起。”
"我太高興了。他背負了那麼多不屬於他的責任,吃了那麼多的苦,我以為,他終將擺脫那樣的命運。”
說到這裡,白博士的喉嚨徹底硬了,半天吐不出完整的句子∶“誰知道……誰知道會是……”
聖子無法被標記。
無法變成一頭擁有永恒生命的龍。
在聖殿裡,聖子不被允許戀愛,也不被允許擁有自己的人生。因為在他們短暫生命裡遇到的每一個所愛之人,都注定會分離。
雪憲是從培養皿中出生的孩子,並不和誰有血緣,也不屬於哪個家族。他生來就屬於聖殿,屬於民眾,他與這世上的任何人都沒有關係。沒有人比雪憲自己更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
親近雪憲的人,都能感覺到他身上那股通透的疏離感,他平靜、樂觀,他沒有多私人的願望,也沒有多久遠的願景。他接受生離死彆,認為人類的個體雖然會死亡,但種族會延續。
雪憲是個清醒的遊離者,若那日來臨,他不會抗拒自己的命運。可是有一天,他遇到了一頭非他不可的幼龍。他閃亮的眼睛,溫柔的梨渦,從此都有了存在的意義。
一無所有的聖子愛上了龍,第一次與這世界建立起真正的鏈接。
但聖子沒有未來。
不會有幻想中的退休生活,不會有新的工作,也不會建立家庭。
他們的人生總會在某個時刻夏然而止,像振蕩器上的繁複圖案被按了停止鍵,能量的波動在最強烈的一刹那爆發,然後消失。
他們是編織出來的一場甜美的夢,隻在這世上短暫地停留,任何人都抓不住。
在走了這麼遠以後,雪憲還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