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雪憲走過去了。
白博士見他醒了,像他兒時那樣拍拍身邊的空位:“來坐。”
雪憲坐下後問:“您在看什麼?”
“你小時候的照片。”
白博士年紀大了,眼珠渾濁,眼神仍舊澄澈,“你看,這是你兩歲的時候。”
照片上的幼兒有一雙又黑又大的眼睛,烏黑的發尾有一點卷曲,臉圓嘟嘟,奶氣十足。
那時才四十多歲的白博士抱著幼兒,在聖殿的育幼園裡留下了這張合影。
“你說話很早,兩歲就什麼都會說了,能背整段的詩歌。”白博士說,“你怕昆蟲,說它們會咬你,卻不害怕雨後爬上台階的蚯蚓。”
雪憲不記得小時候的事,被說得露出微笑:“您怎麼忽然開始看這些照片?”
他喜歡和老師這樣回顧往事,聊天。
“剛給伊撒爾看過。”白博士說,“他把你從小到大的照片都翻了一遍,”
雪憲:“……啊。”
伊撒爾都看過了麼?他竟有點不好意思了。
白博士一一滑過那些照片,七歲前的照片均是雪憲在聖殿育幼園裡拍的,有些是白博士自己記錄的日常,雪憲坐在地毯上的、玩木馬的,啃水果的,什麼都有,有些則是專門為聖殿專欄刊登而拍攝的,那些正式的照片裡,小小的雪憲總是坐得很端正,身穿白色棉質套裝,在隻一片白色的房間。
其中一張照片裡出現了聖子安柏。
那是一張官方拍攝的照片,安柏身穿聖裝,半蹲在地上拉著年幼的雪憲的手,兩人被雪白的倦鳥花所簇擁。照片也刊登在聖殿專欄中,標題是“安柏與雪憲,真善美的傳遞”。
聖子每一天的行程都排得非常滿,所以那天安柏並不隻是路過育幼園,而是專門來看雪憲的。
“你很棒,雪憲。”
安柏抬手,溫柔地撫摸了雪憲的臉。
聖裝的寬袖手肘處滑落,露出安柏手臂皮膚上的刺青。
“怕痛也沒關係,我們都怕痛,但是我相信你會和我一樣勇敢,你會是比我更優秀的聖子。”
第二年雪憲正式入住聖殿,再沒見過安柏。但此時看到這張照片,雪憲莫名地覺得,安柏碧藍的眼睛裡有一種淺淺的憂傷。
“安柏去哪裡了?”雪憲忽然問,“我後來好像沒聽說過他的消息了。”
白博士道:“他不在了。”
雪憲疑惑地問:“不在了?”
“嗯。”白博士點點頭,然後關閉了電子器,“安柏的靈魂去了比這個世界更美好的地方。他那天就是來和你告彆的。”
雪憲似懂非懂,他好像有些明白了白博士指的是什麼,但又隱隱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他的心跳得有點快,脈搏也是。
於是他下意識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問道:“老師,我是不是生病了?”
不然怎麼會忽然昏過去,還被送來了研究所而不是回基地去。
白博士的眼裡浮現了與安柏如出一轍的憂傷,雪憲有些慌亂,他拉住白博士的手道:“沒關係的,您不用擔心,我和伊撒爾在一起,我們完成了契約,我——”
這回換雪憲怔住了。
他身上除了疲勞無力,並沒有其它的不適應感,蓋比所說的那些疼痛和變化都沒在他身上出現。
突然,走廊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幾名研究員推著擔架床快速往裡走。
“快!準備生物艙!”
“調節至B43裝備狀態,感染體於左上臂進入……”
雪憲連忙站起身朝那裡走去。
醫療室的門被關上了,隔著玻璃,雪憲看見正在痛苦掙紮的是一名年輕的研究員,他的左上臂出現了大麵積的黑氣,整個人卻是清醒的,咬著牙發出痛苦的哼聲,豆大的汗珠順著他的額頭往外冒。
白博士也來到他身側,雪憲焦急地問:“怎麼回事?這裡出現畸變體了嗎?”
“沒有。”白博士朝室內看去,告訴雪憲,“他是誌願者,自願接受輕度感染試驗。”
雪憲不解道:“為什麼?基地的人們都是中重度感染,他們都是報名的誌願者。”
白博士說:“前幾天,主城爆發了一波新的畸變潮……研究所也出了狀況,基地那邊暫時沒人過來了。形勢嚴峻,人人生來平等,現在這些擔任較輕工作任務的研究員,就自願站出來做了試驗的誌願者。”
雪憲回頭:“出了什麼狀況?”
白博士看著他還有些蒼白的臉,以及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一時竟不知道怎麼開口。
伊撒爾出現在走廊儘頭。
這轉移了雪憲的注意力,他朝伊撒爾看去,兩人遙遙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