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飛行艇降落在醫療中心停機坪上的那一刻,天邊亮起了紅光,已經停歇的警報聲倏地再次拉響,而後消息傳來,是隔離區D5區防線被攻破了。
菲教授,我們得儘快。一名隨行人員提醒,三十分鐘後您還要前往執政廳。夜空中劃過數道亮光,是數艘前往的軍方飛行艇。
風吹亂了雪憲的頭發,將他的外袍吹得鼓起老高,他也被身邊的人提醒∶聖子殿下,該走了。
雪憲點點頭.從上方收回目光。
他轉身去,攙扶住菲教授的胳膊,與她一起往下方走。
整棟大樓燈火通明,幾百名醫護日夜不休地在此忙保,和聖殿外—樣,這裡也是人滿為患,從平台上往下看,烏泱泱的人將這裡圍得水泄不通。
白博士已不在特殊監護室,那裡被騰出來給了更需要特殊照料的病人,這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雖然醫療中心的防護檢測關卡重重,任何四度以上的感染者與探視者都不允許被進入.但走道裡仍到處都是人。
幸好有菲教授在,由專人帶領的他們還算是暢通無阻。
有很多人都認出了雪憲,卻很少有人露出激動或意外的表情,與聖殿外那些一見到他就撲上來的人們不一樣,在醫療中心的人大多是本就身患疾病的患者、注射強效抑製劑後出現強烈副作用的民眾,還有像白博士那樣的在暴-亂中受到無辜牽連的人。他們不是重度感染者,不需要聖子的幫助,隻是用些微好奇,或者是漠然的目光,看著雪憲一行人經過。
一幅幅畫麵卻闖入雪憲的眼簾。
滿是傷痕卻互相依偎的情侶,因副作用而啼哭不已的孩童,滿臉是血且失去胳膊的老人,目睹親人病發被帶走而崩潰的年輕人,疲憊不堪的醫護·……這樣的情景出現在他們經過的每一個地方,人生千百種苦難都在這棟建築裡齊聚。
外麵的世界是煉獄,裡麵也是。
祥和安樂不再,眼前看見的每一幀,耳邊聽見的每一聲,都是生命浪潮的儘頭。
這一切都有些失真。
雪憲覺得自己隻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那夜卻暗黑沉重,永不破曉。
來到白博士的床前時,這樣的感覺變得朦朧。
口博士破碎的眼鏡仍被放在床頭,自他被救治開始,就再也沒有戴過。他仍躺在病床之上,雙眼緊閉,但原先乾淨的皮膚之上都索繞了一層黑氣,血管高高地凸起,肢體在抽搐一—相對彆的重度感染患者,白博士的反應要小一些,這是之前注射過的強效抑製劑還起著一點作用。
雪憲沒能馬上靠近老師。
他剛往病床前邁近,便被兩名十兵攔住了;您不可以過去,太危險。
菲教授眼眶濕潤,拿出手帕擦拭眼淚,但背脊依舊挺得很直。她這一生見過了太多的生離死彆,見過太多畸變體,其中也包括她的孩子。所有人都知道,菲教授的長子,也就是雷利的父親,於二十四歲那年病發為畸變體,由她親手了結,這在當時推崇生命平等、統一收治觀念的社會裡還掀起過軒然大波。
雪憲的反應卻有些出乎她的意料,這個孩子似乎比想象中還要堅強。
沒事的。
雪憲望向床上,白博士的雙臂和雙腿都被緊緊固定著,看起來很疼。
他轉頭,對士兵說∶你們已經把他禁錮起來了,他不能動的。
雪憲說完,拂開士兵來到病床前,握住了白博士因病變而變得乾枯嶙峋的手。似有所感,病床上的白博士慢慢地睜開眼睛,那眼球已經變成了純黑色,整個人的抽搐也劇烈了一些,喉嚨裡發出哢哢的氣音。
白博士尚未完全病變,但已經隻殘留著一絲絲屬於人類的清明,微乎其微。他好像在等雪憲。
老師,我來看您了。
雪憲很輕很輕地開口,他的語氣卻還算平靜,像平常一樣,在與他的老師探討真理,述說迷惘,談論心靈。
對不起。
我好像……讓您失望了。
如果這一次,白博士不和雪憲回來,那麼他便不會遭遇這樣的意外。
可是正如他對雪憲所說,我隻是你的老師,本來就隻為你而來,他親手將雪憲從培養皿中抱出來的那一刻起,就將這餘生的所有都默默奉獻給了雪憲。
從棲息大陸到龍嶼,從建設基地到成立研究所,再到離開已建立的一切,陪著雪憲回到棲息大陸,□博十所做的早口經超討聖威導師亥承書的職擊。無論雪憲做什麼樣的決定,他總是默支持,實現了他要永遠陪伴雪憲的諾言,做著雪憲堅實的後盾。
我本來就一無所有,是你的選擇讓這段人生旅程更有意義。這也是白博士曾對雪憲說過的話。
…我沒能讓這段旅程更有意義。雪憲覺得他沒有做到,也無法做到了。他沒有鬆開老師的手,身體慢慢地往下滑,跪坐在病床前,眼前是揮不去的水露。
呃.…一些微弱的氣音。老師!
雪憲猛地抬頭看去,臆想中的奇跡卻沒有發生。
老師臉上黑氣重重,喉嚨裡發出了急速倒氣的聲音。雪憲站起來,正要下意識地釋放能量場,卻聽見菲教授喊了一聲什麼,兩位士兵就一前一後撲上來,將雪憲往後拉去!
隻見病床上的白博士整個人往上方反向弓起,手指腳趾都冒出了黑色尖爪,口中發出了尖利的嘯呈。
仿佛最後的心願完成,白博士此時完全成為了畸變體,油儘燈枯。
雪憲並沒有掙紮,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幕。
死亡不讓雪憲懼怕,可是他的眼淚卻不受控製地往外流,轉眼間臉頰與下巴都掛了晶瑩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