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
她睜不開眼睛。
密閉的肮臟塑料袋中。
渾身濕漉漉的小花貓從疼痛的昏睡中醒來,看不清楚周圍是什麼,眼睛被分泌物糊得嚴嚴實實,氧氣稀薄,隻聞到一股腐敗、讓貓惡心反感的氣味,小花貓有些怕這種奇怪物品發出的嘩嘩啦啦聲響,但更怕自己會餓死。
好餓,好餓啊。
她想要喝奶,或者其他東西,隻要可以進食,什麼都行。
胃開始痛苦,饑餓如不安分的蟲子啃咬著身體,小花貓最終決定抬起手,在黑暗中,用還未成熟的爪子觸碰封印空氣的塑料袋。
嘩啦。
徒勞的一聲。
小花貓牙齒還沒有長出,四條腿歪歪扭扭地支撐著,費力地挪著身體蹭過去,終於攢夠力氣,努力伸出爪子,狠狠抓撓邊緣。
不知道撞到什麼東西,小花貓和塑料袋一同從垃圾桶中掉落,撲通一聲跌在地上。
貓咪耐痛能力強。
儘管很痛,小花貓仍舊隻來得及發出低低的“喵嗚”。幸運的是,塑料袋終於跌開傷口,她從傷口中滾出,脆弱四肢支撐身體,小花貓耳朵清晰聽到可怕的機器轟鳴,無法睜開眼的她從嘈雜中嗅到不安的、異類的氣息。
在未知恐懼中,小花貓仰起被泥水沾濕的臉,一張粗糙、帶著熱氣的大舌頭從她臉上掃過,整隻貓都被舌頭卷起,在空中蕩了一下,才被慢悠悠放在地上。
“汪嗚。”
粉紅色的肉墊浸泡著涼水,小花貓四仰八叉地躺在泥水中,她掙紮著爬起,被分泌物糊住的眼睛終於睜開,她呆呆地望著眼前臉比貓都大的強壯黑犬,試探著發出詢問、討好的聲音:“喵?”
——你是我的媽媽嗎?
並不是。
腿上有著嚴重外傷、隱約露出白骨的大黑狗低頭,仔仔細細地舔舔小花貓的臉,在確定她能完全睜開眼後,才一瘸一拐地離開。
小花貓饑腸轆轆,本能告訴她,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生物就是她的媽媽。她很餓,想要喝奶,想要踩一踩媽媽柔軟的肚皮,想要繼續被媽媽舔舔腦袋。
可是她連聲音都快發不出了,四肢還沒有發育完善,完全跟不上大黑狗。對方步伐矯健,哪怕受了嚴重的傷,也沒有停下片刻。
跑不動的小花貓蹲在花壇邊緣,望著大黑狗的身影,想,可能“媽媽”去找東西吃了,等回來後就有東西喂她。
小花貓用最後一點力氣,費力地爬到旁邊滑溜溜、涼颼颼的台階上,蜷縮著尾巴,乖乖地蹲著,想要等媽媽回來。
一直等到周圍變得黑暗,小花貓也沒有等到大黑狗。
她隻聽到有人驚呼:“呀,小貓……”
小花貓聽不懂,她害怕地往草叢中縮,隻看到怪異的、隻用兩隻後爪的巨大怪物湊過來,這是一種身上裹著奇怪東西的怪物,他們隻有頭頂有毛,用兩隻靈活又恐怖的前爪撥弄著花叢。小花貓嚇到不敢叫,連滾帶爬地往草叢深處瑟瑟發抖地躲,這些有著奇怪味道的怪物好像要吃掉她。
“流浪貓而已,到處都是,”怪物們說這她不懂的語言,“算了算了,走吧。”
“你不覺著剛才那個流浪貓好看嗎?小三花哎。”
“還不會走路,這樣的流浪貓帶回去也活不了多久,還得喂奶……走吧,我給你買品種貓,布偶啊,銀漸層,你隨便挑,哪個不比這個好看?彆惦記小土貓了,又不是買不起品種貓……”
巨大的怪物終於走了。
小花貓躲在草叢中瑟瑟發抖,她隻惦記著“流浪貓”三個奇怪的音節,仍舊不太理解,什麼是“流浪貓”?
在接下來的兩小時,小花貓終於明白什麼叫做流浪貓。
剛才那種沒有尾巴、身上無毛、隻需要兩隻後爪走路的巨大怪物是人類。
他們生來就是負責侍奉貓咪的信徒。
遺憾的是,現在很多信徒的心不再虔誠,以至於開始遺棄貓咪。
而失去信徒侍奉的貓咪,則被稱為“流浪貓”。
流浪貓沒有人照顧,沒有窩,好處是不用被信徒關在水泥宮殿中,也不必履行保護信徒的職責。他們自由自在,餓了就翻垃圾桶吃東西,渴了就喝水,晴天曬太陽,雨天找地方躲雨……
當然,還要小心那些戴著紅色袖套、藍色衣服的人,這些背叛了貓咪的信徒,甚至會將流浪貓和狗全都抓走,處死。
這些東西,都是一隻優雅的白貓告訴小花貓的。
白貓是這個地盤的老大,方圓一公裡內的街道,他熟悉每一個垃圾桶的位置,精通每一個垃圾桶中會出現的食物,也深諳如何利用外表欺騙那些愚蠢的信徒,讓信徒們乖乖地為他們獻上火腿腸、肉、還有貓糧。
“但你還需要人類照顧,”優雅的白貓遺憾地看著地上的小花貓,他用低沉的貓語同小花貓交流,“我可憐的孩子,你是雌性,我很樂意保護你,讓你成為我孩子的母親。隻是你現在太弱小了,而周圍沒有可以為你提供奶水的貓咪。”
小花貓鑽進一個長長的罐頭裡,隻露出有著一點黃毛毛的白色小尾巴,她還沒有長出牙齒,最適合她的食物是奶,但這裡沒有奶,隻有人類吃剩、丟掉的罐頭,這本來是白貓的晚餐,但身為這片土地保護神的白貓決定將其贈予小花貓——這個還沒有斷奶就被人類裝進塑料袋殘忍遺棄的小奶貓。
貓咪的舌頭嘗不出味道,她隻能聞到瀕臨變質邊緣的氣息,這個罐頭裡的肉汁已經不再新鮮,但可以讓一隻小奶貓饑餓的腸胃暫時得到滿足,挽救她奄奄一息的生命。小貓將整張臉浸泡在肉汁中,貪婪地喝著,喝到尾巴和貓屁股都翹起,拚命地搖尾巴。
白貓提醒:“喔,小家夥,我們可不是那種愚蠢下賤的狗,你不要搖尾巴,高貴的貓不需要搖尾巴……算了,你想搖就搖吧。”
小花貓的腸胃還不具備消化這些東西的能力,沾了一身肉湯的她哆嗦著從空罐頭中爬出。白貓低頭為她舔舐毛發上沾滿的肉汁,語重心長地告訴她:“你需要一個信徒。”
小花貓:“咪嗚?”
白貓為小花貓選擇的信徒就在附近,他告訴小花貓,對方是雌性,經常來喂白貓。對方似乎一直想收養一隻小貓咪,不過白貓桀驁不馴,享受流浪和自由,所以從不會進對方設下的捕貓籠。
“真是愚蠢,”白貓冷笑,“隻有世界上最傻的貓咪才會被人類愚蠢的誘餌騙到。”
“不過你不一樣,”白貓又說,“小家夥,隻憑自己的力量,你是沒辦法活下去的。或許你需要一個家。”
小花貓問:“什麼是家?”
白貓無所謂地說:“我也不知道,不過很多貓都想要家。尤其是那些被人類遺棄的寵物貓們,他們堅持認為家和信徒是最美好的地方——我不這樣想,瞧,他們還是被人類丟掉了,不是嗎?”
小花貓認真聽,粉紅色的肉墊在花壇邊緣流下一連串弱小的泥水爪爪痕。
白貓叼住她後頸,敏捷地從花壇上跳下,蹲在路邊角落,安靜地等待愚蠢的人類上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