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薄聲明白小桑葚有多珍惜她的頭發。
貓咪對自己的“毛”猶為看重,往日裡掉的頭發也要細心地一根根收攏,更不要說現在剪成隻有這麼點兒。
現在卻隻有這麼一點兒,可可憐憐、剛剛蓋住耳朵,卷發的人基本都要麵臨頭發炸毛毛的困境,現在她剪得這樣短,邊緣翹起,像是被野蠻收割過的野草。
謝薄聲輕聲:“早晨出去,怎麼不和我說一聲?”
“喵?”小桑葚驚訝,微微歪了腦袋,“可是媽媽不是說,生日禮物是’驚喜’嗎?驚喜,應該是不告訴你的呀……”
溫暖的擁抱承載了貓貓的疑問。
謝薄聲伸出手,按著她的肩膀,第一次主動而生澀地擁抱她。
第一次。
謝薄聲幾乎沒有主動擁抱過人形的小桑葚,他是一個嚴苛的人,尤其是在兩人這種“扭曲”的相處中。現在的小桑葚已經是成熟的女性形態了,偏偏對人類的道德法則一無所知,不知不覺中已經逾了許多不該跨越的線。
從開始與她聊天起,謝薄聲便暗自下決心,要好好地照顧她,教育她,就當是自己的親妹妹。他平時讀的書太多,又習慣性擔一份責任,平時也多反省自己,是否過於趁“貓”之危。
說到底,還是他不能做到聖人境界,他心中有汙穢,才會愈發刻意劃清界限。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而現在。
謝薄聲低頭,摟著她肩膀,下巴擱在她頭頂。像所有的好兄長,讓小桑葚額頭抵著自己胸膛,他問:“疼不疼?”
小桑葚說:“剪頭發一點兒也不疼——”
“那你心疼嗎?”
小桑葚不說話了。
過了一陣,她才小小聲:“一點點,就一點點。”
哪裡是一點點。
謝薄聲怎麼會信,他歎口氣,空餘的手觸碰著她剛剛蓋住耳朵的金色短發,捏在掌中凝神看,斷茬處像無數綿軟的針,一下又一下紮著謝薄聲的心臟。
謝薄聲啊謝薄聲,你何德何能,能讓她如此偏愛。
撫摸良久,謝薄聲垂首,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發梢。他不知自己為何要如此做,冥冥之中好似有什麼東西驅動著他,等謝薄聲回轉神來,透過厚厚的大衣,他的胸膛似乎已經感受到她灼熱的呼吸。
她的愛和喜歡過於純淨,像冬日白梅蕊上的落雪,不染纖塵。
他又怎能玷汙。
謝薄聲沒說什麼“下次不許再這樣”,他隻說:“對不起。”
小桑葚歪著腦袋:“什麼對不起?”
“我剛才不該那樣指責你,”謝薄聲說,“也不該打斷你的話。”
“原來剛剛你在指責我嗎?”小桑葚後知後覺,想了想,立刻搖搖頭,“沒關係,我不記得,我原諒你啦!”
“還有,”謝薄聲頓了頓,“以後多給你些零花錢,你這次做得很好,非常好。不過,還是不要繼續賣自己身上的東西……”
末尾,他低頭看小桑葚:“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禮物。”
小桑葚兩隻手按在他胸膛,控製不住地一按一按,就像貓咪踩奶,她幾乎要壓製不住自己的尾巴,非常想要將尾巴放出來晃一晃,然後圈住謝薄聲的腰。屬於貓貓的耳朵也差點要冒出來,要呼呼嚕嚕地發出貓咪的快樂聲響。
這一次,謝薄聲沒有推開小桑葚。
任由她在自己胸口“踩奶”,任由她遵循貓咪的天性。
謝薄聲生日當天,他隻陪著小桑葚。吹蠟燭,切蛋糕,唱生日快樂歌,小桑葚做得有模有樣。為了讓她開心,謝薄聲還邀請了白貓先生過來,白貓先生對小桑葚的頭發表達深深的擔憂:“小甜心,你變成貓貓後,你那美麗的領毛和耳朵旁邊的毛發,恐怕要禿掉了。”
小桑葚嚇得喵嗚一聲。
“不過沒關係啦,”白貓先生繼續,“你多吃些肉,多補充魚油,貓貓的毛發長得很快的,用不了一年,你就會恢複原樣,仍然擁有漂亮的金色毛發。我們不像可憐的人類,我們永遠都不會麵臨脫發的煩惱,更不可能會出現’發際線後移’和禿頂這種可怕的事情……”
話雖如此,在晚上,小桑葚還是難過地抱著自己大尾巴憂鬱地想了想禿頭小貓咪的可憐模樣。
人類形態下的短發其實影響並不大,反倒顯得她愈發俏皮,隻是現在的長度完全不能紮了,隻能勉強紮出幾個小啾啾;好處是每天用在護理頭發和梳理頭發、吹發的時間大大減少,即使沒有謝薄聲的幫助,小桑葚一個人也能夠完成整套的頭發護理。
謝薄聲將小桑葚的金色頭發重新買回來,從那個理發師手中。這段美麗的金色卷發被細心收攏,和之前小桑葚自然脫落的頭發放在一起,攏在一起,謝薄聲付費,請人加工成一頂假發,裝在盒子中送給小桑葚。看到這頂假發後,小桑葚爆發出一聲驚喜的喵喵,擁抱在懷中,放在臉上,溫柔地來來回回摩挲。
而小桑葚送給謝薄聲的圍巾和手套,每次和小桑葚出門,謝薄聲都會翻出來戴上。
新年過去兩周,謝薄聲開車載小桑葚去弄她的身份證明。
離開時,父母在車中裝滿了食物,恨不得把整個家都搬進後備箱——當然,大部分都是小桑葚的。
父母很喜歡小桑葚的性格,方珍玉抹著眼淚,叮囑,讓小桑葚沒事的時候多來家裡看看。
小桑葚認真點頭。
辦身份證明這件事,謝薄聲做得靜悄悄,對父母提起,也隻說是看望朋友。
說到底,這也是一件隱秘而不光彩的事情。朋友沒有詢問小桑葚的來曆,也沒有對她的金色的頭發發表意見,快速地解決了這一問題。
謝薄聲沒有在大山中久居,這裡的生活條件艱苦,朋友李京墨來此支教五年,頭發已然白了一半,黑發摻銀絲,半黑半白,眼角生皺紋,嘴唇也乾裂,瞧著,要比他實際年齡老上十多歲。
臨行前夜,房子中燃著一個小小的木柴爐子,旁邊放著烤蜜薯和一些花生,還有蘋果,板栗,都能放在爐子上的小鐵絲網上慢慢地烤。
木柴也不是什麼蘋果木,就是普通的、山裡掉落的樹枝。以前人都住在山上,十年前才開始動員、呼籲大家搬下山,政府統一蓋房子,統一用水用電,修路,植樹、發展養殖業,嘗試給這些靠山吃山的人多找一份出路。
小桑葚蹲在外麵,她不怕冷,裹得厚厚的。她不喜歡連著五根手指的手套,總感覺不夠靈活,謝薄聲便給她買了半指手套,能露出指尖。她就在院子中,和李京墨養的小黑貓喵喵喵地聊天。
謝薄聲在小火爐上烤著板栗,問:“你打算在這裡再住多久?”
李京墨笑了笑:“沒想好,等將手上這批孩子送出去吧。”
謝薄聲說:“你在這裡已經五年了吧,服務年限應該已經到了?”
“倒是和服務年限沒關係,”李京墨低頭,“是我自願留在這裡。”
謝薄聲說:“為了青衿?”
青衿是李京墨的女友,宋青衿。
旁人或許不知,謝薄聲卻明白李京墨之前是何等意氣風發。
李京墨父親是某某局的一把手,母親也是他們學校的榮譽校友。在這種家庭中降生的獨生子女,可以稱作“天之驕子”。從高中到大學,李京墨成績始終名列前茅,品學兼優。他那樣的家庭,唯恐出錯,家教極嚴,絕不會培養出泡妞飆車沾灰色地帶的孩子。在這樣的完美人生軌跡之下,李京墨於大學剛入學時便邂逅宋青衿,展開熱烈追求。兩個人的戀愛十分順利,李京墨的父母也並不介意宋青衿家庭的貧困條件,他們很快取得雙方家長認可,於畢業後迅速領證,定下婚禮日期。
婚禮並沒有如期舉行,因一場意外。
一個反社會人格持刀,在商城中無差彆傷人,宋青衿為保護一個五歲的孩子,被捅了十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