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榮宴畢,眾人散場。
新科進士們此時卻不能休息,他們必須另赴鴻臚寺,爭分奪秒練習上表謝恩禮儀。
明日一早,所有新科進士要在狀元郎的帶領下入宮麵聖,於當日他們被欽點為進士的金鑾殿前,向當今天子當麵上表謝恩。整個過程一如傳臚大典一般莊重、肅穆。
身為狀元郎的謝拾得賜狀元冠帶朝服一襲:緋羅圓領,白衣中單,錦綬蔽膝,朝冠二梁,烏紗帽、素銀帶、全槐笏、藥玉佩,連朝靴與氈襪都有。可以說是從頭到腳“全副武裝”,比進士巾服更勝一籌。乃是禦前特意頒賜,用於上表謝恩之日!
時隔一日,再次於金鑾殿上麵君。謝拾非但禮儀越發周到,更有了閒心觀察天子。
當今天子穆懷年方五旬,命運堪稱曲折離奇。身為世宗嫡孫,因“懿懷太子”早逝而與皇位失之交臂,被囚十三年後,失去的皇位又因睿宗皇帝一紙遺詔得而複失。
依照曆來皇帝的平均壽命而言,年已五旬的穆懷執掌大齊的時日本該無多。然而謝拾觀他氣色紅潤,精神充沛,怎麼看都不像是被多年牢獄之災折損元氣的樣子。
近距離接觸之下,得以檢測到大齊天子身體狀況的胖狸貓對謝拾的推斷表示認同。
[這皇帝老兒再活十年都沒問題呢。不愧是敢真刀真槍上戰場乾北虜的男人!]
胖狸貓語帶驚歎。
[……嗯,隻要他不像上個皇帝一樣主動送死,宿主至少十年內不用擔心頂頭上司換人。放心,這鐵飯碗端得穩穩當當。]
謝拾這下徹底放寬了心。
當今天子明顯賞識於他,也認可他的主張,對於當前根基淺薄的謝拾來說這很重要。有天子支持,將來做事都方便許多。
唯一考慮的反而是天子的身體能撐多久,萬一禦座上換了人,焉知將來如何?誰不希望看重自己的上司在任越久越好?如今得知天子至少再活十年,他就放心多了。
謝拾揚起嘴角,愉悅由衷而生。
這一笑,仿佛朝陽初升。金鑾殿上,一襲緋袍的年輕狀元郎如此光彩熠熠。
上表謝恩並不意味著一係列流程的結束。次日,謝拾又率諸進士往國子監一行,謁先師廟,行釋菜禮。“釋菜”者,以蔬果等祭祀至聖先師孔子,為古時入學儀式。
釋菜禮畢,眾人換下進士巾服,將之重歸國子監。至此,一係列流程終於結束。
確切地說,還有最後一項活動——立石留名,隻是這已不屬於新科進士的任務。
昔年唐朝科舉,新科進士及第,往往於慈恩塔下題名,為後世之人留下不少詩句。
科舉製度發展至今,新科進士已經不再親自題名,而是交由朝廷。經禮部奏請,由工部於國子監立石以刻《進士題名碑》,一科進士皆名錄其上,為後來者之楷模。
試想監生們日日出入國子監時,將來的讀書人上京趕考入國子監瞻仰時,數十年甚至百年後,每當
有人經過這些《進士題名碑》,都會看到碑上的一個又一個名字,知曉他們是哪裡人,何年何月進士及第。
於一眾新科進士而言,這是何等的榮耀?這是天下多少讀書人夢寐以求的高光?
無論是嚴元浩這樣的年輕人,還是已過而立的進士,都因這樣的幻想而呼吸急促。
——名利名利,前者的誘惑永遠大於後者,至少於讀書人這一群體而言是如此。
而他們呢?自成為進士起,他們在青史上就不再是無名之人。千百年後,後人將在太安癸酉科的《登科錄》上看見他們的姓名,籍貫,乃至入仕之初的第一份官職。其出眾者,殿試文章都會隨之流傳後世。
立石留名後,眾人尚有幾日空閒,而後便要根據朝廷分配的官職入職。這一過程乃是褪去布衣換上官服,故謂之“釋褐”。
三鼎甲起步就不一般。狀元謝拾,榜眼申遇時,探花江博物,皆入翰林院。
謝拾為翰林院修撰,從六品,申遇時與江博物為編修,正七品。
此外,三人各自得授散階,謝拾授承直郎,申、江人授承事郎。
二甲、三甲進士則被發往朝廷各衙門觀政,觀政時間從幾個月到幾年不等。
觀政期間的表現將決定觀政結束後的官職。可能是留京任官,也可能被外放出京。
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實習生?
謝拾想到曾在夢境中聽過的這個詞,頓時以為用來形容觀政的新科進士十分貼切。
實習生轉正尚且要看表現,新科進士若想儘快結束觀政,正式入職,卻隻能寄希望於“出缺??[]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一旦某個官職出缺,吏部便會依照新科進士的甲第名次隨缺任用。
至於觀政期間的表現?實在無關緊要。因表現突出而授官的進士,曆來少之又少,大部分人隻是每日作揖打恭、升堂點卯,等待官職出缺、什麼時候輪到自己罷了。
實話說,從夫子徐衡口中得知這一“約定俗成的潛規則”,謝拾難免失望,心中亦對大齊官場的腐朽略有幾分淺薄了解。如此流於形式的觀政,無疑已經背離初衷。
奈何如今他人微言輕,隻能先將此事在自己的小本本上默默記上一筆。
……
入職翰林院前,尚且有幾天的假期,謝拾終於從湖廣會館中搬了出來,喬遷新居。
京師房價騰貴,謝拾租的是一進小院,另聘了一位做飯的大娘,石頭拍著胸脯包攬下各項雜務,算上謝拾加起來統共三人。
值得一提的是,謝拾的新居離徐家不遠,步行一炷香即到。
前任租客是一位寓居京師多年的士子。其人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直至前不久收到家中父母病逝的消息,他才幡然醒悟,放下執念離京歸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