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徐夫子的擔憂並非多餘。
短短半日,有著共同愛好的謝拾與玄真老道就混熟了,就卜算這一話題聊得火熱。以至於旁聽的徐夫子漸漸都插不上話。
待得師徒二人離開白雲觀時,一老一小好一陣依依惜彆,簡直要發展成忘年之交。
從此,白雲觀成了私塾之外、謝拾尤愛打卡的第二個地點。他將大量的閒暇時間都消耗在道觀中。每當有香客來白雲觀,總會時不時在某個角落刷新一隻小團子。
起初,他還隻是觀中隨機刷新的背景板角色,隨著時間推移,逐漸成了主要角色。
——每每觀主玄真老道替有緣人起卦時,總會有一個小團子在一旁目光炯炯地聽著,頻頻點頭或搖頭,令人忍俊不禁。
後來,他甚至開始與玄真老道一起替有緣人占卜,不僅扮作道童模樣,圓潤的額頭上還點上了朱砂痣,一老一小一個起卦一個解卦,你一言我一語互為補充,看在外人眼中,儼然一唱一和的“好師徒”。
當徐夫子又一次來訪白雲觀時,見到的就是道童打扮、正在認真替人算卦的小弟子,而一臉虔誠坐在他麵前的人似乎絲毫不覺得讓一個小孩給自己算卦有何問題。
“……”徐夫子眼前一黑。
聯想到這段時日謝拾在課堂上的表現,顯然於《易》之一書造詣漸深、進步匪淺,可見在白雲觀的學習以及實踐效果相當出色。
一時間,他竟不知是該高興學生的進步,還是擔憂學生真的被拐。
最終,他隻萬般複雜地感歎道:“差著兩輩,你們竟真成了忘年之交!”
麵對徐夫子,玄真老道有些心虛,誰叫他幾乎把人家正經考科舉的學生變成了自家使喚的道童,隻好打著哈哈:“你收了個好弟子,老道與謝小友也算一見如故罷。”
謝拾對徐夫子的複雜心情與大人之間的暗潮洶湧一無所知,隻是頂著紅豔豔的朱砂嘿嘿一笑。
突然,他靈機一動:“夫子與道長是忘年交,我與道長也成了忘年交。換算一下,我與夫子豈不是……”
徐夫子臉色一黑,似笑非笑地開口:“哦,豈不是什麼?”
仿佛有無形的戒尺蠢蠢欲動,眼看大事不妙的小家夥連忙像蚌殼一樣緊緊閉上嘴巴,又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猛地搖頭。
“我瞎說的,什麼也沒有。”
徐夫子的神色這才緩和下來,他忍不住敲了敲眼前這顆過於聰明不聽話的小腦瓜。
“……淨會耍小聰明。”
語調看似責備,謝拾卻能聽出夫子並未生氣,便又重新恢複了燦爛的笑臉,他不服氣地哼唧道:“明明是大智慧才對。”
一段小小的插曲就此結束。
此後,謝拾的日常十分規律。依舊是平時上學,閒暇時往白雲觀跑,穩步提高的占卜水平讓他與玄真老道的配合愈發默契。
由於二人解卦精準、言語高深,扮相又是十足的仙風道骨,
不知何時,竟傳出了白雲觀中老神仙與小神仙的名聲。
不過?[(,一個是真小孩,一個是老小孩,都是有些癡的性子,相處起來也並非始終和諧,偶爾解卦亦會因見解不同而爭執起來,演變成一番“論戰”。看得“有緣人”一陣迷糊,隻想說:“你們不要再吵了,倒是先告訴我該聽誰的啊!”
而爭執不決的二人仿佛也聽見有緣人的心聲,不約而同地看向後者,直接將人當成了旁觀者清的裁判,儼然忘了人家是來求卦的:“不然你來說,該聽誰的才對?”
一老一小齊刷刷盯過來。
有緣人:“???”
“這、我還是聽小神仙的罷!”
……誰讓小神仙長得可愛,說話又好聽呢!而且小神仙他還會認真祝我否極泰來呢!多猶豫一秒都是對小神仙的不尊重。
不像老神仙解出凶卦半點不帶遮掩的。小神仙卻會寬慰他們,凶卦不過是提醒,隻要謹慎耐心行正道,就能避免壞的結果。
這也是謝拾與玄真老道最大的不同。
世人眼中神乎其神的《周易》,起初謝拾亦是頗為推崇,可隨著學習時間愈長、造詣愈深,這份推崇與癡迷反而愈淡。
當他對《周易》了解越多越是意識到,寫就《周易》的人物終究並非真仙。
儘管此書道理精微、玄妙非常,細細讀來卻依舊受到凡人狹隘的眼界局限。其中一小部分卦辭,對於從小受到“仙境”影響的謝拾而言,頗有陳腐之處,令他很難苟同。而這也是他偶爾與玄真老道發生分歧的根本原因。
——係統的出現帶給謝拾最大的好處,並非無窮的知識,而是超乎時代的眼界。
因此,謝拾對《易》的態度早已擺脫過度狂熱的沉迷,隻剩下修仙愛好者恰到好處的興趣而已。
他對卜算之道依舊熱衷卻並不偏執迷信。在謝拾看來,所謂占卜,隻是引導人修身明德,從而得到好的結果、避免不好的結果而已——而這恰恰是《易》之正解,卦辭中實則蘊藏指引人生方向的哲理。
……或許,這便是歪打正著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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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八月的第一個節氣,白露已至。
謝拾往白雲觀跑的次數少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