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麵對他時雖不再那麼拘束,卻再也回不到從前的態度。儘管他年紀小,可包括村長在內,誰敢在其麵前拿大?
或許有些讀書人會享受特殊待遇,以為是苦讀多年該有的收獲,甚至他們讀書科舉本就是為了成為“人上人”……謝拾卻不然。
地位提升帶來的特殊待遇不曾讓他欣喜若狂,反而在他心中掀起淡淡的苦悶。可即便說給家裡人聽,他們也是不懂的。哪怕二姐謝蘭,都覺得小堂弟是閒出了毛病。
惟一能聽他傾訴的竟然隻剩下胖狸貓,它大概能明白宿主的失落從何而來,卻也沒有點破,隻是寬慰道:[宿主彆想太多。從
前宿主被全家當神仙下凡,在白雲觀做小神仙的日子,不就很快活嗎?]
“這不一樣……”
不過,究竟哪裡不一樣,如今閱曆尚且不夠的謝拾卻說不出來,隻知道在鄉民們麵對他受到拘束的同時,他也受到了拘束。
很快謝拾便沒心思再多愁善感。
因著北地戰事的阻隔,遲來的喜訊終於傳回泊陽縣——今科會試,徐夫子榮登杏榜,又在殿試考取二甲第十的成績,高中進士!
收到喜訊的謝拾第一時間來到徐家道賀,這才發現聞訊而來的人早已踏破門檻。遲來一步的他竟是被人群堵在了門外,倒是徐守文不知怎的從裡麵悄悄溜了出來。
師兄弟二人心照不宣地避開人群,找了塊僻靜的地方坐下來,徐守文長出一口氣。
他抱怨道:“阿拾你是不知道,那群三姑六婆簡直像是要吃了我,這家的女兒,那家的孫女,還不知高矮胖瘦便跟下餃子一樣掉了下來!我可不想這麼早就定親!”
聽著徐守文喋喋不休的抱怨,謝拾腦海中情不自禁浮現出活靈活現的畫麵,他試圖抑製上揚的嘴角,努力半天卻宣告失敗。
“噗——”
徐守文:“……”
有這麼幸災樂禍的嗎?這小師弟不能要了……徐守文臉一黑:“你還笑我,再過幾個月,可就輪到我看你的笑話了。”
畢竟他自己能不能中院試尚且未知,謝拾卻是保送,等十歲的秀才新鮮出爐,“如狼似虎”的三公六婆還不統統撲上來?
這下輪到謝拾沉默了。
——好一記精準的回旋鏢!
“我才十歲,不至於罷?”
“我也才十二呢!”徐守文心有餘悸地搖搖頭,看到自家小師弟懵逼的表情,他立刻樂了起來,“十歲才招人呢!若是二十、三十,還不見得那麼招人稀罕。”
將煩惱與小師弟共享,瞬間少了一半,反而收獲到能看小師弟笑話的快樂,徐守文心情大好,他從袖中取出一封厚厚的書信:“我爹寄回來的信,喏,這是給你的。”
兩人肩並肩坐在一起,各自看完了信,不約而同哀歎:“夫子/我爹回不成了……”
按理來說,新科進士授官之後,朝廷一般都會給他們留一段短暫的假期,方便他們歸鄉擺酒請客,或者帶上家人一同赴任。
偏偏今科情況卻有所不同。
殿試結束於三月,除卻前三甲直接進入翰林院,其餘新科進士還得參加“管選”,其中成績優異者方有機會入翰林院為庶吉士。
徐夫子本已順利被取為庶吉士,正待歸鄉之際,卻逢北虜入侵,戰事轟然爆發。
隨著天子禦駕親征先勝後敗,京師上下風雨欲來,北地更是亂作一團,一群新科進士哪裡敢在這個節骨眼上歸鄉?哪怕幸運地避開了北虜,誰知會不會撞上盜匪?
如此一拖就拖到了六月。
兵災已消,可假期也沒了。
儘管對妻兒與弟子頗為掛念,千裡之外的徐夫子唯一能做的隻有鴻雁傳書而已。
師兄弟二人自是失望不已。
不過,徐夫子信中提起的另一件事卻瞬間轉移了兩人的注意力:“……蕭定邦?原來此番大戰背後還有這等隱情?”
隻能說,待在京師的徐夫子消息就是比周知縣更靈通。不過,朝廷沒有理由隱瞞真相,用不了多久,此中內情必會傳遍天下。而蕭定邦也必然受儘天下人的聲討與唾罵。
為家人報仇自然天經地義,可罪魁禍首已死,百姓何辜,受此牽連……想到這段時間見到的流民,謝拾輕輕皺起了眉毛。
並不曾經曆過對方這些年所受的罪,也不知這個世界給予他怎樣的磨難,以至於他甚至不惜毀掉他父親守衛一生的江山……謝拾心中首先湧出的是濃重的遺憾。
倘若沒有十三年前的那樁冤案,或許今日的叛國罪人本該是大齊最忠誠的守衛者,在史書中留下父子二人一門雙傑的佳話。
現實卻是一個蒙冤而死,一個叛國而逃,江山動蕩,百姓流離,沒有一個贏家!
意識深處的胖狸貓立刻糾正道:[北虜不就是最大贏家?簡直贏麻了。]
謝拾:“……”
……這是什麼冷笑話!
總之,了解真相後,謝拾頓時收回了對當今天子的種種腹誹,反倒是那位他從小聽聞諸多荒唐事跡的永昌皇帝,令他生出無窮的惡感——辣雞先帝,罪該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