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方至,考場收卷。
當徐守文順著人流湧出考場,找到謝拾時,見到的就是一隻神采飛揚的小師弟。
無論考得好與不好,一整天都在壓榨腦力而不曾休息充足的考生們,走出考場後儘皆滿麵倦容,謝拾的畫風卻與眾不同——他看上去毫無倦意,反而顯得精神煥發,仿佛在森嚴的試院中享受了一回溫泉浴。
如此情狀,不必多問,徐守文已心知此次考試中,他定是順風順水、發揮出色。
謝拾並未隱瞞:“這回我確實狀態極佳,不出意外,頭名該是十拿九穩。”
他說話的口吻理所當然。
科舉作為大齊公平取士的掄才大典,院試作為科舉的第一步,儘管此前錢致徽已經透露過江提學可能會有的偏頗與傾向,並未經曆過太多社會毒打的十歲小少年依舊堅定地相信自己能憑實力征服主考官。
經曆過首場的嚴格糊名,他甚至愈發確信了——縱使主考官想要壓一壓他的成績,又怎麼可能隻憑座位號便識彆出他的試卷?
換作是錢致徽,徐守文怎麼都得調侃調侃他“當心風大閃了舌頭”,不過說話的既然是自家小師弟嘛,他當場舉雙手支持。
——廢話,天賦如此出色又從四歲就開始卷得一眾師兄喘不過氣來的小師弟,既然信誓旦旦必奪榜首,他有什麼理由不相信?
不知不覺,徐守文並未發覺,對於謝拾“取中院試頭名”的目標,他已從起初略顯隨意的態度轉為如今堅定不移的相信。大概是後者的努力與自信也感染了他罷?
又聽謝拾問及他考得如何,徐守文無奈道:“論天賦,我不及你;論刻苦,更是遠遜於你。院試童生如過江之鯽,未嘗沒有天賦既佳讀書年數又遠勝於我之人。這回我能否上榜,在兩可之間罷。”
說到底,他隻比謝拾大兩歲而已。即便過兩年才取中秀才,也就與如今的錢致徽在年齡上相差無幾,依舊稱得上少年俊傑。
謝拾若有所思。
當初徐夫子赴京趕考前也曾說過,以徐守文的水平,通過院試大概要看運氣,而若是再等兩年,倒是可以說一句十拿九穩。
謝拾自是希望師兄今次便能上榜,如此一來,師兄弟二人便可一起成為生員了。即便徐夫子不在,他們依舊能繼續做同窗。
不多時,兩人與錢致徽彙合。二人坐上家人事先雇傭的馬車回了青雲觀,身為考生的他們首先關注的便是彼此的考試發揮,君不見“考後對答案”之風千年不絕?
對於學霸二人組而言,將考場上做過的文章再默一遍毫無難度,二人交換著互相瞅了瞅,心中立時就對彼此的發揮有了數。
錢致徽原本還擔心年齡尚小的謝拾不見得能力爭成名更早的各府天才,如今方知是他對謝拾的了解不夠深。捧著謝拾默出的文章,他讚不絕口:“我若是主考官,謝兄這個頭名無論如何都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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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夜裡,試院燈火通明。
主考官江提學的一乾幕友不眠不休批閱試卷,總算從上千份試卷中篩出了百來份。
儘管院試規定提學為主考官,必須親自閱卷,但一個人顯然批不完上千份試卷。是以,朝廷也允許主考官延請幕友協助,隻是所請幕友必須是本省五百裡之外者,試圖避免幕友提前受到考生的收買。
院試共有兩場,首場之後,還有再覆。因此這場考試的結果並非最終錄取名單,心知肚明的眾人閱卷時自然就寬鬆了一些,隻將水平更次的大部分試卷篩掉就是了。
最終,篩選出的百來份試卷堆到了主考官江提學的桌案上,等待著他親自過目。
漏刻滴答,夜涼如水。
江提學耐著性子批過一份份試卷,不入眼的隻看了個開頭就擰著眉頭丟到一邊,感覺尚可的便停下來畫個圈,題兩句批語,遇上十分不錯的他才一字一句細細默讀。
一時試院中隻有紙張翻動之聲。
不知何時,這聲音停了下來。
隻見江提學手中拿著的赫然是一份被朱筆塗滿紅圈的試卷,其上還有一眾幕友的點評,一眼看去,無一不是溢美之詞——
“一氣渾成,妙不可言!”
“氣象高遠,非俗儒所有!”
“神氣渾脫,理得而氣清!”
江提學細細一讀,竟是絲毫不以為過譽。
手中這份試卷,不僅寫得好,就連風格都如此契合江提學的審美,越看越喜歡的他當即捧起試卷,搖頭晃腦誦讀起來。
讀完,他發出一聲感慨,毫不猶豫地寫下批語:“命意之高,未有若茲篇者!”
若說第一篇四書文已是絕佳,第二篇經義更是渾然天成,縱使他所治本經並非《周易》,亦能看出作者已於《周易》一經登堂入室,火候之老道,便說是有十年的功力都不為過!哪裡像是區區一介童生?
江提學不免猶疑起來。
朝廷規定,院試考官在考前不得翻閱縣試與府試的試卷,以免提前記住考生筆跡,在錄取的時候徇私舞弊。江提學倒是遵守了規矩,可他才讀過府衙刊行的文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