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銘遠拍拍妻子的肩,幾代下來,下人裡麵有居功自傲的,有仗了服侍過老人家就不把主人放在眼裡的,各色不等,這些和朝政竟還頗有相通之處。陳銘遠不由沉默了,曼娘說完覺得心裡舒服些,抬頭看見丈夫站在那若有所思,拉著他的手坐下:“是我的不是了,你在外麵一日,也是十分疲憊,我還拿這些事煩你。”
陳銘遠笑了:“你剛管家也很累的,我聽你嘮叨嘮叨,就算不能幫你分憂,也能幫你排解排解。”曼娘飛了一眼過去:“好啊,竟敢嫌我嘮叨,不過呢,有句話要和你說,上回四叔查有人在外放印子錢的事,雖理了一遍,可仔細看了,這家裡,有不少有兩三個兒子的,就有個兒子出去,這樣人家我想著,要做些平常事也罷,可這些人家往往都是有體麵的人家,所居的位置,不是賬房就是管事。”
曼娘話裡的意思陳銘遠明白,眉微微皺了皺就道:“這些事開頭也隻是給一家兩家開恩,漸漸就成了慣例,而一成慣例,這出去的人多,裡麵也有些各懷心思的。現在是輻輳時候,自然瞧不出來,可天下哪有永遠不衰的時候,要照我瞧,真要出事,就在這些半在外半在家的人裡麵。”
丈夫想的和自己一樣,曼娘心裡很歡喜,微微一笑:“你想的和我一樣,我也想著,索性把那些受恩深重的人,都放出去,他們也好出去團圓。二來呢,這家裡人也太多了,我粗瞧著,一個房頭光丫鬟就二三十人,這些年紀漸漸長大,配了人,過不得幾年又生出人來,每年的月例糧米都是成倍往上漲,人丁興旺本是好事,可也要看看是什麼樣的人丁興旺。”
妻子皺著眉頭,這樣的神色讓陳銘遠想起當日在龍岩時候,妻子和自己算每月柴米錢的樣子,眼裡笑容十分溫柔:“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說這家裡,就算是朝廷,每過一段時候,還不是有人要告老,把位置給後來者。”
曼娘不由啐丈夫一口,靠在他的肩上:“好想隻有我們一家子,就那樣清清靜靜過日子。”陳銘遠握住她的手,一根根地數著她的指頭:“等八月裡,你忙完了,我們去莊子住些時候好不好?我有沒有和你說過,離城三十裡,我有一所小莊子,是十多歲的時候祖父給的,田地不多,隻有兩百畝,就在山下。那裡有眼溫泉,被引進莊裡了,我們在那泡溫泉好不好?”
丈夫連問兩個好不好,真讓曼娘覺得滿腹的牢騷都消失了,在他肩上點頭,伸手摸上他的鬢發:“嗯,到時彆帶孩子們。”陳銘遠哦了一聲,唇邊笑容帶上一絲戲謔,曼娘不由紅了臉,輕聲說:“我隻是說,孩子們總是要讀書的。”
陳銘遠悶悶地答應一聲,曼娘臉上更紅,看向窗外,月亮露出大半個臉正在那嘻嘻笑。
主意既已定,曼娘也就尋了一日去和陳大太太說這件事。看著曼娘呈上的名冊,還用筆在旁標明了,這家有誰出去,是做什麼生理的,陳大太太默默無語,真是帳不能細算,這麼一算,家裡竟有二十來家算得上有體麵的下人,兒女都在外麵,這些人家,不是在賬房就是管庫,要不就是采買。
陳大太太的手不由握緊,曼娘輕聲道:“這些人家裡麵,媳婦特地細細去訪了,他們在外頭的兒女,過的都不差,個個使奴喚婢,穿金戴銀。管賬房的林家,這家子算起來,已是第四代了,先是林賬房的弟弟出去,現開著一家大酒樓,一年能賺三四千銀子,再是林賬房的小兒子也出去了,這孩子現在一家綢緞莊做事,聽說再過兩三年,就想把這綢緞莊頂下來。林賬房的老子,早已告老榮養了,那日子過的,不說出來,還當是哪個京官的老太爺呢。”
曼娘話裡的意思陳大太太聽的很明白,拍拍曼娘的手:“這件事,你很有主見,我很歡喜,隻是難免會得罪人。”說著陳大太太看向名冊,看見名冊裡的蘇家,唇微微一抿,這蘇家,是陳老太太的陪房,雖說陳老太太沒了,但九阿公念舊情,讓陪房依舊服侍,現在這家子算是九阿公的貼身人,男人管著九阿公的買辦,女人管著九阿公院裡的事。
曼娘順著陳大太太的眼看去,不由笑了:“婆婆,管家的人哪能不得罪人呢?媳婦隻是秉著一顆心辦事罷了。”接著曼娘輕聲道:“這蘇家,三個兒子隻有一個留在家裡了,兩個兒子都在外麵置了田地買了房子,照媳婦想來,這蘇家,隻怕是……”
曼娘停下不說,服侍了老人家的人,等老人家沒了,不管是放還是留在家裡,都要被主人高看一眼。可曼娘要整肅家裡的秩序,就必要動這一家的,不然怎能服眾?陳大太太看了看曼娘:“你明白就好,記得我剛嫁過來的時候,家裡的下人也沒這麼多,怎麼這不知不覺間,下人就這麼多了。”
曼娘笑了:“婆婆嫁進來時,已差不多四十年了吧?”陳銘遠今年滿了三十,前麵還有一個姐姐和夭折的長兄,陳大太太的頭微微側下:“沒有四十年,三十八年吧,記得三月嫁過來的,過端午時候就有喜,連那年的粽子都沒吃,你姐姐這些年嫁在外頭,我也隻見過她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