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於殺掉了誰、為了保護誰,而在於“殺死了某人”、並且不以為意這件事本身。
他的靈魂之中,屬於揍敵客的那一部分,令天性溫柔善良的櫛名穗波感到滅頂一般的,幾乎使人發瘋的恐懼。
……而不管是早已定型的內在本質,還是那天夜裡發生過的事,都絕對沒有一星半點改變的可能了。
七歲生日那天晚上,終於再清楚不過地意識到這一點的櫛名琥珀坐在厚重綿軟的翠綠草坪上,身周的翠色似乎正向四麵八方漫無止境地延展開來,四下裡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
偌大的活動室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而背後是無垠夜空上不斷閃爍著的、灑下冷光的無儘的群星。
良久良久之後,他垂下頭來,將臉頰深深地、深深地埋進了翻到最末尾的書頁之中。
足以淹沒神誌的濃稠黑暗隨即翻湧上來,他在其中聽見自己的聲音。
細細小小的,沒有哽咽或啜泣,隻是簡單地、平靜地宣布了早已心知肚明的事實。
【媽媽不會再來了。】
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放在膝蓋上的書本末頁已經被水痕浸透。上麵的油墨化為大團大團暈開的難看汙漬,再也看不清原本記錄的結尾了。
或許本來會是個讓人會心一笑的好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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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追逐著前麵渺茫的一線希望,認認真真等待著說不定某天就會出現在門外的熟悉身影,但認清現實之後,櫛名琥珀反而感到茫然起來了。
沒有任何確切的目標,隻能依照慣性按部就班地生活下去。
他依舊不和任何人說話。隻是在長達近三年的漫長住院時光過去之後,這間特殊理療中心裡的員工都對這個沉默寡言的小病人多少熟稔了一些,即使稱不上親近,也沒有一開始那種畏如猛獸的記忌憚態度了。
一日三餐都會送到房間門口,通過特製的小窗口遞到內側來。
隨餐發放的有各種各樣的水果,櫛名琥珀討厭香蕉黏糊糊的口感,不喜歡橘子剝皮的時候汁液會弄臟手,總是原封不動地留下,和餐具一同還回去。
從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的隨餐水果就都變成了圓圓滾滾的紅蘋果了。
因為吃起來很耗時間,能提供持久的甜味,所以櫛名琥珀也很滿意。
一開始大概稱不上喜不喜歡,隻是到了後來,“吃飯=要吃蘋果”這個等式深入腦海,變成了根深蒂固的習慣。
因為每晚九點入睡之後會在另一世界醒來的關係,櫛名琥珀雖然覺得醫院裡的生活相當枯燥,但並不到難以忍受的地步。
他畢竟還有作為揍敵客家次子活動的十二個小時。
即使因為櫛名穗波的原因、不願再毫無負擔地殺死沒有乾係的普通人,同時戰鬥天資的缺陷也逐漸暴露,雙重原因疊加招致了家主席巴和母親基裘的飛快厭棄——
不過已經經曆過一次“被拋棄”的櫛名琥珀並不意外,或者說已經習慣了。
習慣了預設好失去,不期待得到。
隻要不心懷渴望、愚蠢到把駁雜醜陋的內裡毫無防備地展現給人看,等被丟下的那天到來時,就不會有幾乎將靈魂整個撕裂、鮮明到讓人落淚的痛楚了。
所以他不需要任何人保護,他一個人也可以活得很好。
——篤信著這點的櫛名琥珀在某天醒來之後,靜靜盯著手背上一夜之間出現的三道紅痕看了很久,然後頂著頭上緩緩冒出的碩大問號,發出了靈魂質問。
“……這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