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擁有同樣內斂的表象、隻給願意打交道的少數幾個人劃出了涇渭分明的圈子,但歸根結底,庫洛洛·魯西魯和櫛名琥珀的本質截然不同。
他是無法束縛也沒有形體的風,隻憑借突然而至的興味決定下一步去往的方向。對於有個小紙箱就能安安靜靜在裡麵蜷縮很久的櫛名琥珀而言,無論有沒有意識到,有一點是無法否認的——
無論再怎麼權衡利弊,告訴自己做出的是最佳選擇,但其實他可以遠遠逃開,到伊爾迷和庫洛洛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之所以會加入,是因為這樣的人天然地、無可抗拒地吸引著他。
就像魚兒追尋一閃而逝的飛鳥的影子,長夜中的人眺望極光,隻是出於渴望罷了。
庫洛洛不打算在房間裡浪費寶貴的一個下午,櫛名琥珀隻能耷拉著腦袋,沒精打采地跟著他離開了酒店。
雖然時近正午,但雨勢仍未止歇,隻是較之昨晚稍小了些。
空中堆積著薄薄一層陰雲,隻透射出恰到好處的部分日光,天氣稱得上涼爽。
他把衛衣的拉鏈拉到下巴底下,雙手插在衣兜裡,站在酒店門口照常發呆。等到庫洛洛拿著從酒店前台那裡借來的傘走近,撐開傘舉到他頭頂上,櫛名琥珀才偏頭看了青年一眼。
庫洛洛衝他笑了笑。
“走吧。”
黑色的、寬大的傘麵將雨幕分割開來,水珠順著傘骨一滴接一滴流下,很快彙成了涓涓的小溪。
即使陰雨連綿,城市也並沒有因此停止運轉。路邊的店鋪依舊照常開業,更加賣力地招攬顧客,身披雨衣或打著雨傘的遊客三兩成群,絲毫沒有被天氣影響興致,熱熱鬨鬨地從事著參觀和采購活動。
玻璃櫥窗後麵擺著琳琅滿目的紀念品,在暖色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除了在兩個世界都較為常見的八音盒、雪花水晶球、微縮建築景觀等小擺件,更多的是櫛名琥珀此前從未見過的當地特產。
造型奇特的各式植物與昆蟲標本,固定在厚實的玻璃板下,不是他所熟知的任何品種;不知名的礦石,閃爍著幽藍色或金燦燦的暗光;甚至還有成片堆放、打著“幻獸卵”的招牌大肆售賣的大小顏色不一的蛋,銷售場麵在整條街首屈一指地火爆。
櫛名琥珀難得提起一絲興趣來,湊過去細看,發現除了占比百分之七十的染色雞蛋之外,確實有幾種認不出來。
他捏起一枚指腹大小、表麵有一圈圈螺紋狀凸起的紅色卵,認真研究了一會兒之後,選擇遞到庫洛洛跟前。
“這個是?”
“客人好眼光!”兩撇八字胡一翹一翹的禿頭老板湊上前來,十分熱絡地開始科普。
“雖然我們主打的是‘孵化驚喜’這種盲盒模式,但是您這樣一眼挑中隱藏款的屬實不多見!這是蜜特拉雙角螺旋獸的卵,是相當稀有的幻獸哦,如果成功孵化出來,一轉手就是一大筆錢!”
外地遊客被唬得一愣一愣然後交出錢包這種預想中的事並沒有發生,在令人尷尬的短暫安靜之後,黑發的青年把那枚蛋放回原位,不為所動地給出了答案。
“是某種袖珍鯊的卵。可能是品種問題、或者人為改造過,一般是灰黑色的。孵出來是不可能了,經過防腐處理,已經死透了。”
“這樣啊。那這個呢?”
“拿起來很輕吧?外殼摸起來也不光滑,其實不是蛋,是中間注射了凝膠的蟲蛹。”
“這個?”
“……應該是把幾種不同的蛋殼打碎後粘在了鳥蛋上,花紋不夠連貫。”
周圍的人潮隨著庫洛洛的解說飛快散去,老板欲哭無淚地顫巍巍伸手試圖挽留,再轉過身來的時候,看向櫛名琥珀的目光已經帶上了“你是不是來砸場子的”悲憤質問。
好奇心得到滿足的櫛名琥珀站起身來,在有些忍俊不禁的庫洛洛的陪同下離開了這家店,聽見老板在背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不喜歡嗎?”庫洛洛問,“我以為你多少會買一個留作紀念。”
“沒興趣。”
他這麼說著,放任視線長久駐留在櫥窗裡吱吱亂叫的各種奇形怪狀活體動物身上。
再往前走,緊挨著的另一家店出售顏色亮麗、長勢喜人的各色盆景。逶迤到地麵上的長長藤蔓,含苞待放的瑰麗鮮花,綴滿金色果實的景觀樹應有儘有,如果覺得攜帶不便,店家還提供種子和幼苗,並貼心附贈種植教程。
動物也好,植物也好,礦物也好,雖然也有眼熟的品種,但對櫛名琥珀來說,大部分都是人生前十六年時光裡未曾見過的風景。
四周都被雨幕所覆蓋,唯有雨傘之下安靜淡然,像是與世隔絕的孤立的小島。
除了雨水的氣息,鼻間逐漸充斥著一種若有若無的、沐浴露的淺香。
“我明白。”
青年了然地說,“稱不上感興趣,但若是看到新鮮事物,還是忍不住在意,不是嗎?”
他把雨傘換到另一隻手上,微笑著牽起櫛名琥珀的手,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流,朝著那家盆景店走去。
“那就記住這種感覺吧,琥珀——在我身邊的感覺。”
“這樣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