櫛名琥珀呆呆地坐在床邊,凝視著鏡中的自己。
白發紅眸,是相當熟悉的臉。
但是,年紀上似乎有點偏差……究竟是孩童還是少年?究竟已經在這裡停留了多少歲月?
每當想要深究時便覺得昏昏沉沉,就像人在夢境之中無法切實回憶起自己的樣貌一般。
當櫛名琥珀從鏡子上收回視線,轉而看向床頭擺得整整齊齊的一排小熊玩偶之後,隨即像是得到答案一樣感到了釋然。
真奇怪,為什麼會因為那種無意義的問題感到困擾呢。
明明從……從那時起……就一直駐足於此,不是嗎?
內部鋼筋交錯的混凝土牆,焊死在窗戶外側的防盜網。
沒有把手的厚重合金門每天晚飯之後會定時開啟,通往空空蕩蕩的室內活動室,那是短暫到稍縱即逝、還未品出甜味就已經結束的放風時光。
這裡是理療中心。
……他本來就應該待在這裡啊。
之後的生活和櫛名琥珀印象之中相差仿佛,每個環節都在按固定的流程走著。定時送達的三餐、定時開啟的大門,隻除了一點——
原本安排在每天上午十點的談心環節消失不見了。
原本鑲嵌著對講裝置的位置,不知何時彆上了一朵讓櫛名琥珀感到莫名熟悉的、淡紫色的鮮花。
繁複的花瓣彼此重疊、彼此托舉,像是上過彩釉的瓷碗般玲瓏精致,然而又那麼鮮活、那麼美。
雖然象征著與他人產生交流的最後渠道也悄然消失,似乎時刻提醒著櫛名琥珀,這個世界的的確確隻有他一個人——但這朵花本身卻自然極了。
像是它一開始就應當裝飾在那裡。
所以沒有任何值得格外在意的地方。
除此之外,櫛名琥珀的房間中,不知何時多了一隻毛茸茸的白貓。
是和小熊玩偶一起送過來的生日禮物嗎?
記不大清了。
貓咪出乎意料的乖巧,近乎和他心意相通。
在櫛名琥珀趴在地毯上翻閱繪本的時候會在他身邊盤成一攤貓餅,每天晚飯後去室內活動室放風的時候,也都亦步亦趨跟在他的身旁。
每時每刻都寸步不離,親密得簡直像是知名琥珀的影子。
而從貓咪出現的那一刻起,少年也自然而然接受了它的存在,平靜得讓自己都有些驚訝。
——似乎默認了,這本來就是自己的一部分。
但與此同時,也隱隱約約的感覺到,有什麼本應存在的東西消失了。
……究竟是什麼呢?
習慣性地摩挲著光滑的右手手背,心不在焉地放任思緒慢慢飄遠。
總是下意識陷入無端的幻想。
似乎在這座空無一人的建築物中,本不應當隻有自己形單影隻的一個人。
不是指其他病患和醫生護工之類的背景陪襯,而是說,仿佛潛意識中認定了,應當是有人陪伴在自己身邊的。
儘管麵對自己的種種選擇會相當不屑地嗬斥,會對自己的幼稚和不成熟表露出極大的不讚同,但自始至終尊重著他的意願、傾聽著他的訴說、保守著他的秘密。
——但是清醒過來,又未免覺得可笑。
對他而言,這棟建築物像是一個小小的孤島。
將櫛名琥珀一個人圈定在此,宣告徹底與世隔絕的孤島。
自始至終,被迫停留在這裡的,都隻有他一個人。
每天在固定的時間醒來,按照固定的流程消磨時間。
晚餐之後前往室內活動室翻閱雜誌,或者抱著渾身雪白的貓咪躺在人造草坪上,出神的凝視著玻璃穹頂外星光閃耀的、溫柔的深色夜空。
是曾經被人感慨過枯燥宛若一灘死水,不需多久就能把人逼瘋的無趣生活。
然而說出這種話的人究竟是誰——
細想之下就像試圖抓住連綿不散的霧氣,越是努力收攏五指,那些細微的印象就越是從指縫之間飛快地流走,迅速消逝不見了。
至於這種像是把同一天過上了無數遍的無趣生活究竟持續了多久,櫛名琥珀同樣記不清了。
像是之前一直都是這麼度過的,而之後,也將一直如此持續下去。
至於“離開”的選項,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於字典之中。
——因為從一開始,這裡就是他從內心深處、自發地為自己選定的“停留之地”。
不是無法離開。
而是少年以最為消極的態度,拒絕了任何做出改變的可能性。
看不出有任何離開的必要,不知道離開之後又能夠去往哪裡。如果這就是他人對於“怪物”的期望的話,隻需要迎合這種期望,安靜地停留在這裡就可以了吧?
歸根結底,是櫛名琥珀自己囚禁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