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個婆子說自己燒常年在廚房做工,可燒飯食,聞一聞那衣服上確有油星味,手上也有常年鍋灶上忙碌的痕跡,也要了。
還有兩個憨厚的男子,一個四五十歲,一個二十多,老實說自己沒有本事,隻會挑水劈柴搬東西,雲清問他們眼睛手腳如何,回說都好,既沒有誇大本事也不扯謊,還是要了。
牙人最是精明能琢磨人心的,瞧他們挑走那幾個,暗自佩服,的確是會看人挑的都是頂用的。
雲清沒有挑那等說自己讀書識字的,阿崢身邊的人讓阿崢自己看著來才順手。
挑好了人,婆子和哥兒就由草哥兒領著安置在前院東邊房舍,爺們安排在西邊,先定了規矩不許隨意竄門,男子不許隨意去東邊,具體晚上餘衡回來讓餘衡給他們說規矩,餘衡自己也聽草哥兒的。
這兩日先這麼著看看人品,等兩日過去,再看著是分配去門房還是分配去各處。
下人買好了,宅邸裡人口多起來,看著那場麵就起來了。
傍晚時分葉崢回來,後頭跟著餘衡牽著那年輕駱駝。
走過前院的時候就見家裡多了不少生人,有的劈柴有的打水,一看就知道是買了下人了,草哥兒正掐著腰和他們訓話,瞧見葉崢就拍手讓大家停下來,說這是男主人知州老爺,那些人就低頭袖手本本分分喊老爺,這感覺還挺奇妙的,早上出門時差不多還是光杆司令,回到家就有一屋子奴才了。
但這年代就是這樣,這些人葉崢家不買,他們也當不了平民掙不了飯食,去彆家當下人這待遇還未必有在葉崢家好呢,起碼他家沒有那等刻薄會磋磨人的,去彆人家當奴才可就不一定了。
這年歲,主人家對簽了賣身契的奴才的處置權高得嚇人,就是一言不合打死了,也不過就是給幾兩銀子擺平的事,葉崢還是當地知州,全城除了高高供起來的雁雲郡王,論官職他是第一,奴才們不滿縱告官也沒地兒告去。
真應了那具玩笑話:堂下何人膽敢狀告本官?
這麼著,想必沒人敢在他家弄鬼,隻要不搞事,好好工作,家裡也不會虧待下人。
就這樣吧。
走進正堂,雲清給他脫了出門衣衫,沒多久草哥兒身後跟著兩個低頭的哥兒,端著飯食擺上來了。
那飯食一看就不是家裡人做的,是本地手藝。
雲清解釋說招了兩個廚房上的人,以後做飯事情就交給他們,既來了南地,以後還要做許多年官,總不好一直不適應南地口味,慢慢要習慣起來。
雲清無論說什麼葉崢就沒有反對的,當即雙手讚成說清清說得對。
那兩個哥兒有一個三十七歲的叫菊伢,從進來起就低頭規矩往桌上擺菜,一眼也不抬頭亂瞟,另一個二十九歲的叫納伢,年輕些,膽子也大,趁著放菜間隙就偷偷往老爺夫郎處瞧,當然也不敢猛瞧,就用餘光悄悄看。
草哥兒從進門起就注視著他倆,把這一切都收入眼底,家裡東家彆看在外雷厲風行,在家卻是個佛爺,清哥兒性子正,恐怕是不耐和這些下人磨牙的,雲伯雲嬸又都是厚道人況年高尊貴,如今既把人教給他管,草哥兒便很有一份責任在身上,自覺要拿出在京學的本事,把人都調理得服服帖帖的。
那個不亂看的自然是好,有一點好奇心的也不是全錯,以後說給他們改了就罷了,若說了幾次還是不聽,後頭不留情麵也有個說法章程。
擺好桌,又去請老太爺老夫人,恭敬請老太爺老夫人坐下。
雲爹坐是坐,詫異看一眼草哥兒,心頭不解,不是一向叫雲伯雲嬸的,怎麼忽然改口老太爺老夫了。
還是雲羅氏擰他一把,在耳邊輕說草哥兒初管人,那規矩要在人前立起來,自己自然要做個表率出來,不好像從前一樣渾賴,叫老頭子麵上自然點,不要拆草哥兒的台。
雲爹聽了就不管這些個,說阿爺喂我們安兒然兒吃飯。
草哥兒又教兩個人喊安少爺然少爺。
都恭敬喊了:“安少爺然少爺好。”
安兒然兒坐在阿爺膝頭,一邊一個,都不是怕生的性子,睜著大眼好奇瞧著陌生人。
納伢起先也瞟著少爺們看,但少爺們眼睛靈活,納伢一看他們,他們也看納伢,那眼珠就像水銀碗裡盛著兩滴漆墨,皮膚玉一樣清透潔白,多看兩眼,納伢就自慚形穢低下頭去,不好意思再看了。
這些草哥兒都收在眼睛裡。
等人齊了,草哥兒就說大人們慢用,小的帶他們先下去了。
雲清很配合地說:“去吧。”
等人走了,小豆子才從裡屋出來,穿著清涼短褐,他已經七歲了,被草哥兒教得很有些少年老成,雙腿並攏規矩坐在凳子上一起用飯。
這頓飯不能說用的十分香甜,對南地口味大家還在適應中,除了雲爹一點酸都沾不得外,其餘也沒啥不好接受的。
鹽水白灼蝦他們在溪山村也老吃,最受歡迎的當屬那盆石蟹,將石蟹洗淨中間剪開,沾了麵粉後下油鍋炸得焦香酥脆,幾個小朋友一人跟前啃了一堆殼,雲爹喝酒也覺得有滋味。
吃過飯,雲羅氏忍著沒動手收拾碗筷,而是等草哥兒帶了菊伢來收拾。
飯後略坐著說會話逗會孩子,納伢就來說熱水已經調好了,請老太爺老夫人去洗漱。
進了洗澡間,那熱水冒著白氣,肥皂帕子乾淨衣裳都已在旁放好。
洗完澡,那臟衣服剛要順手提出去,菊伢又進來了,驚恐地跪下說不知自己犯了什麼錯,老夫人要打要罰都成,千萬彆把他攆出去,他家裡頭還有個癱子男人和十一歲女娃,若背上個被知州家趕出去的名聲,以後再沒人敢要他做工,一家子都沒活路了。
雲羅氏急忙去扶:“哎,你先起來,好端端跪什麼。”
菊伢還是磕頭請老夫人給條活路。
兩人雞同鴨講了半天,雲羅氏才知道,她順手收拾臟衣服的舉動,讓菊伢以為對他有什麼不滿了,趕緊鬆手讓他把臟衣給取了去。
瞧這誤會鬨的。
在菊伢一臉苦大仇深,生怕主人對他不滿的苦瓜臉下,雲羅氏隻能拍拍手掌從洗澡間躲出去,把那堆雜活丟給菊伢去做了。
原來在下人們心裡,主子插手下人的活計,就是對他們有所不滿啊——雲羅氏也是學到了一課,下次再不了。
諸如種種,雲爹也多有不習慣的。
好在兵荒馬亂了幾天,磨合了半個月,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也就順溜了起來。
葉崢那邊也是,萬良弼大人那邊攜家小細軟,也要回京報道去了,臨行前特意去辭了雁雲郡王,郡王推說身子不爽利沒見,讓貼身侍衛帶了句話,囑咐他一路平安。
又來辭葉崢,葉崢自然是見了的。
萬大人離開那一日,葉崢特意帶了雲清和兩個兒子,一路送他出了城,接下來,雁雲州就是自己的責任了。
萬大人離開第二日,葉崢早起換了官服就去了辦事衙門,很近,腿兒著去就走不到一刻鐘,餘衡連車都不用套,還是兢兢業業跟著,家裡的雜活已經被新來的下人們瓜分光了,他得更加用心服侍男主人才是,不然感覺這個家都沒他待的地方了。
葉崢是按照翰林院上班時間去的,誰知他到那的時候,衙役班頭們倒是在執勤,灑掃仆役們也在工作,那同知李淼卻是左等也不來又等也不到。
直到日上三竿,約莫折合時間上午十點半左右,那李淼李大人才帶著個師爺姍姍來遲。
李淼剛踏進衙門就吩咐辦事差役:“燒點水泡壺茶,備著一會葉大人來了趕緊上,有點眼色不要等人叫。”
那差役悄悄回:“李大人您來遲了,葉大人早就來啦,茶都喝了一壺半了!”
李淼詫異:“這麼早,來多久了?”
差役比了個數,說是至少等了您兩個時辰了。
李淼瞪大眼,提起官服就往裡跑,師爺留著山羊胡,也是跟著小跑。
葉崢倒不是很急,自在悠閒地抽出地方資料喝茶慢慢看,餘衡瞧著他一杯喝完了就趕緊給添上,一壺添完了就悄悄喊外頭差役續水,再給葉崢添。
葉崢的心思都在資料上,不知不覺就喝下不少水去,茶水利尿,很快有了意思,去上了個茅房,知州大人專屬的那種,裡間是灑了木炭香灰的雕花恭桶,一疊熨軟的桑皮紙,外間銅盆裡備著乾淨清水,架子上還有放著一大早摘來的香氣撲鼻的鮮花。
一個廁所上完,靈魂都熨帖了。
來雁雲州做官是好,這樣鮮花在京城那地方都是有園丁精心伺候著種在花圃裡給貴人們賞玩的,但雁雲州這裡氣候適合花木生長,那鮮花到處都是根本不值錢,鮮花就被摘來香葉大人的廁所,也是很有創意。
葉崢剛進這廁所的時候,心裡想的是鋪張浪費,一個廁所上完,洗了手香了鼻,又察覺出好處來,嗯就這樣吧,不改了,咱現在高低也是個特權階級了,用點子木炭鮮花那還是用得起的。
正甩著水珠往書房走,迎麵就碰到匆匆而來的李同知和王師爺,見他們跑得腦門上都是汗,詫異道:“小李,出什麼事了如此驚惶?”
李淼李同知,今年三十有六,嘴上留著老成的八字胡,王師爺年四十九,蓄著山羊胡,小葉知州今年二十,麵若冠玉白淨無須,乍一眼和二人差了輩,但偏他官職大,上級就是可以稱呼下級為“小李”、“小王”。
李淼一見葉大人,生怕姿容不端被上峰斥責,忙站好掏出帕子擦汗,平複一下呼吸,長揖到底:“葉大人日安,並無大事,隻是下官不知葉大人早到,來得遲了心有不安,故跑了幾步。”
葉崢和他並肩往書房走,嘴裡奇怪道:“是我早到了——我到的不早啊。”
又虛心請教:“從前萬大人上班時間是?”
李淼總算氣喘勻了:“若有公事,萬大人通常是未時左右過來。”
未時?
葉崢皺了眉,未時是下午1點到3點之間,也就是他前任萬大人上午一般不來,下午才來,那確實夠晚的,怪不得李淼說他來早了。
根據這話,葉崢又問:“通常未時,若不通常呢?”
“不通常那就不來了。”
葉崢理解不能:“你是說萬大人不是每日都來處理公務?”
李淼理所當然:“自然是有事要勞煩知州大人處理,大人才來,若無事勞動到大人,我和師爺我們兩個可以處理,大人就不用來了啊。”
葉崢:“……”
怨不得那萬大人離開雁雲城前眼裡諸多不舍,原來在雁雲城當一把手,這麼快活啊?
李淼見葉大人不說話了,也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還是乖乖閉上嘴,跟著一同走過遊廊。
葉崢尋思了半天,到了書房終於打算好了。
和李淼說了自己的規矩。
“以前萬大人那是萬大人的做法,現在我葉大人來了,自然要按葉大人的做法。”
“自然,那是自然的。”李淼隨聲附和。
葉崢道:“那我調整一下工作時間,以後按七日為一個周期,禮拜一到禮拜五,每日巳時我都來,一天裡上午思維最清晰,若有公事就上午處理,周六和七兩天我休沐不來,倘或發生重大事件,你們便去白雲街那邊知州宅邸找我。”
巳時從上午九點開始,他葉知州九點到,李淼和師爺自然不能到得比九點還遲,也算是改了他們原先習慣的工作時間了。
李淼和師爺哪敢有意見,自然是滿口說好,一定準時到。
葉崢又說:“你倆原先一月休沐幾天?”
李淼說自己休沐四天,師爺說兩天。
……萬大人寬於待己嚴於律人石錘了。
葉崢大手一揮,給李淼和師爺每人多加一天。
雖每日上班時間早了,但每月多加一天休息,李淼和王師爺想想覺得也不錯,美滋滋謝過葉大人。
接下來就是說正事了。
葉崢把剛才等待那會在輿圖上標記的點指出來,那上頭標記的正是黃水村,黃水村隸屬大邑縣,也就是鬨出河神娶妻那一出的地方。
三日前,那時候萬大人還沒離開,尋了個黃曆上肅殺日子,把連帶原大邑縣令和族長神婆那幾個禍頭子推到鬨市口,由那聲音洪亮口才好的差役把他們惡形訴說清楚,彆說冤枉了他們,圍觀百姓早就聽一耳朵了,如今前因後果都聽清楚了,哪有同情的,紛紛唾棄,把那爛菜葉臭番茄都丟上台子。
雁雲郡王親自監斬,一令簽下去,人頭落地,也算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了。
哦,還留了兩個族老沒斬,主要盤問清楚了他們兩個的確沒有串通,也沒有拿沾滿血淚的銀子,但葉崢還是斥責了他們,身為族老,要為族中百姓著想,怎可偏聽偏信,你們雖不是罪魁,卻也不無辜,那強迫百姓獻出兒女的人裡有你們一份罪,等蹲完大牢受過刑就回村去吧,在村裡贖罪。
兩個族老本就跟著吃儘苦頭,還親眼見了那刀砍人頭,聽說放他們一條活路,自然是跪地失聲痛哭,拚命打自己嘴巴說知道錯了,以後必定以村裡人的幸福為己任,留這殘身好好贖罪。
——想來以後是再不敢了。
葉崢指著大邑縣方位說:“小李我問你,像黃水村這樣有人借巫婆神漢之名殘害百姓的情況還有沒有?”
那人頭落地的場景,李淼也是第一次見,記憶深刻,聽葉大人這麼問,當即說:“沒有,大人,絕沒有了!”
葉崢狐疑看他:“真的?”
李淼其實也不敢打包票,於是又輕著聲音道:“真,真的吧?”
葉崢暗自搖頭,看來還得親自去各處看看,這李大人的話不能作數。
於是葉崢道:“有沒有,親眼看了才知道,李大人,王師爺,本官準備去治下各郡縣走走瞧瞧,邀你二位同去,可好啊?”
李大人和王師爺哪裡有拒絕的餘地,自然滿口說好。
事不宜遲,葉崢決定過兩天就出發。
臨行前,他還得找個向導。
——不要李淼他們安排的老向導,葉崢想起個人來,那人熟知當地路況,能為愛人奮力一撲,也足夠痛恨這等封建迷信。
是誰呢?
就是河神娶妻之事能被解決的轉機,那個叫阿坤的本地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