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沒想過要傅驚塵去搞這些呢,那不是……拱手讓人嗎?
卓木笑了,語重心長:“青青師妹,你要記得,在這個世界上,就算是父母之愛,也不是不要求回報的。傅師兄他在你身上花的心思最多,你莫傷他的心啊。”
花又青說不出話了
。
她有些難以啟齒的羞怍。
若她當真是傅驚塵的妹妹,自然不會再傷傅驚塵的心。有這樣一個竭儘心力的親生兄長,她必定會永久地壓抑著不合時宜的衝動,絕不會被一時的頭腦發熱衝昏理智。
可問題在於,從一開始,這個身份就是假的。
甚至於,現在的“生命”也都是假的。
她隻能在這裡逗留七年,現如今也隻剩下一年多的時間。
關於水月鏡和迷轂枝的用法,定清師尊早早過世,交代不清楚,隻留了寥寥幾行書信,提醒,「迷轂枝燃儘,則必然返生現世」,其餘的用法,基本都是幾位師兄師姐們摸索出來的。
這僅剩的一年,就像花又青冒用的身份一樣,是“偷來”的,待時期一過,塵歸塵,土歸土,她也要回清水派。
幻境分崩離析,那些無關緊要的小衝動和不理智,也將會就此消散了吧。
院裡的菊花開滿整夜,花又青緩步離開廳堂,步到中庭時,駐足回頭望,下意識看傅驚塵的房間,唯看一盞燈明,頎長的身影映照在窗紙上。
他大約也無心睡眠,在看同一輪明月吧。
石山吃完菖蒲餅,喝完酒,剛準備在樓下就寢,便收到其他師弟傳來的書信。
他眯著眼睛看,忽然站起。
卓木正收拾東西,被他嚇一跳:“怎麼了?”
石山說:“你今晚先睡,給我留個門——有重大消息,我得和大師兄好好商量商量,估計要晚點兒才回去。”
——什麼重大消息?
石山一腦門的汗,都不敢去擦。
信隻看個開頭,便不能再往下了。
這涉及到青青師妹的過往。
傅驚塵叮囑過,務必保密,不可讓他人知曉。
亂世中,貌美是罪。隻有石山知曉,花又青是十歲左右才被傅驚塵尋到……在此之前,她一個小女孩,手無縛雞之力,孤身一人走動,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石山有幾個生在臨安城的師弟,也經曆過那段雪災、人人易子而食的場麵。
彼時臨安城周圍一圈的人都出不去進不來,這個節骨眼上,臨安城中隻有六家餐館還做生意,毫無例外,賣的都是人肉。
按照傅驚塵給的要求「賣女子肉」「也會轉手賣給修道者或者其他人」「年紀約八九歲左右女孩」等要求,秘密走訪問詢,還真的找到線索。
那餐館的老板已經橫死了,隻剩下一個瞎眼的兒子,年輕時也在餐館做過活,隻是沒有親自殺過人,隻打打下手,或掩埋骨頭。
那兒子供出,那一年,修道者中,隻記得傲龍派和海棠宗從餐館中采買過人。
傲龍派買人,基本上要的都是男孩,首先排除掉;而海棠宗倒是挑了好幾個貌美的小女孩……但時間太久了,再細節的,便記不清。
隻能說,被海棠宗買走的概率非常大。
傅驚塵完整地看完書信,沉思。
石山在門口站著,說:“我們和海棠宗素日井水不犯河水,沒有什麼情誼和往來……不過我記得,去年,海棠宗的雪銀仙姑,曾向卓木示好。那雪銀仙姑為人仗義,若卓木去,或許能探聽到些什麼。”
傅驚塵頷首:“你同卓木說一下,問問他能否幫這個忙——告訴他,事情之後,我定有重謝。▏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石山說好。
傅驚塵問:“上次那批女孩的去向,查出來了嗎?可找到金玉傾的下落?”
石山搖頭。
不是他不努力,實在是如大海撈針。
倘若“金玉傾”這麼容易就能找到,金開野也不至於尋了這麼多年。
傅驚塵此刻倒不甚在意,叮囑:“那便繼續找——還有,這幾個被海棠宗帶走的女孩,順著往上也查查,她們都是怎麼被賣到餐館的,先前家住何處,父母是否尚在,可有兄弟姐妹。”
石山領命而去,傅驚塵又叫他:“石山。”
石山回首,拱手:“師兄。”
“天氣冷了,注意多加衣物,夜間少飲酒,”傅驚塵說,“令尊的疾病,我已修書寄給葉靖鷹,他答應,不出七日,便下山為他親自診治。”
石山一動,感激,眼中有淚光閃閃:“多謝師兄!”
待他走後,傅驚塵低頭,又將那幾頁紙看了幾遍。
——若是青青曾在年幼時被海棠宗帶走,那麼她身上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海棠宗主要行采補之法,奉行著“誘不到便強上”的原則。霸王:硬上弓此類戲碼,縱使海棠宗武力充沛,卻仍有被人追著打的情形,多有受傷。
而尋常醫修,尤其是男性,萬萬不敢為海棠宗看診,唯恐診治未成,先被海棠宗采擷了一遍。
是以,近十餘年來,海棠宗一直在培養自己的醫修;
青青骨骼清奇,天資絕佳,是個修行的好苗子。若是被海棠宗的人看中、帶走,也不是沒有可能……
更何況,她在男女之事上似懂非懂,坦然相對,卻又有多處茫然,明顯不知從哪裡學來的話。
也倒符合海棠宗的調性。
隻不過——
海棠宗中多是女子,男人基本接近於絕跡。
若青青當初真的被海棠宗帶走,那麼,她口中的“四師兄”,又會是誰?
就連“失憶”後也念念不忘,想必對她而言十分重要。
難道竟比親生兄長還要重要麼?
傅驚塵將那封信壓在燭台下,默然不語。
去探尋青青的過往毫無意義。
但他還想知道。
想知道……她究竟都吃了多少的苦。
——當然,這幾日間,還需靜養生息,摒除雜念。
傅驚塵自我寬慰,切不可混淆了二者。
他待青青,正如待世上的另一個自己;所以她受傷,他便以心口肉喂之;他知自己所行不義,將來必定命途多舛、凶多吉少,因而處處為她謀劃,鋪設前程。
兩人一母所生,又是依偎的同樹枝果——
人愛自己,又有什麼錯呢?
悄然一聲歎,隔窗望月,朦朧一層紙外,月皎光顯。
他要妹妹永遠如這明月高懸。
在君主即將微服私詢的前一日,經過密切討論,花又青一行人終於初步製定好計劃。
一切化繁為簡,不搞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天道輪回,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傅驚塵漫不經心地提醒花又青一點。
——既然月老在這一處地方顯了靈,種下因,那麼必定要有人要嘗這一份姻緣果。
換句話說,就算忽然間天崩地裂,月老也鐵了心要牽這根姻緣線。
即使明天在那地方的人不是君主和牧霞,而是石山和卓木,他們也會拋開世俗一切,不可自拔地愛上對方。
得知此事的花又青險些崩潰:“原來月老才是亂點鴛鴦譜的那個啊!”
“他老人家上了年紀,老眼昏花,難免有失察的時刻,??[]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傅驚塵說,“建議你不要浪費這個難得機會。”
花又青扶額,喃喃低語:“我真的要開始懷疑月老隻是為了好玩了……萬一明天,站在那個地方的事一對是兄妹,難道月老也要讓他們冒大不韙而相愛嗎?”
她苦惱地講著,忽聽一陣清脆碎瓷聲。
放下手,花又青好奇望,瞧見傅驚塵正淡然地彎腰撿地上的碎瓷片。
那茶水還是燙的,在他衣裙角潑灑上幾點痕跡,像甩上了幾滴墨汁。
“青青莫要胡說,”傅驚塵正色,“此等違背倫,理的事情,怎麼可能會發生。”
花又青放下手。
她認真地看傅驚塵,仔仔細細看著他的臉,沉吟許久,才開口:“哥哥。”
傅驚塵:“嗯?”
“一直以來,我好像錯怪你了,”花又青說,“之前我好像一直把你想得很可怕,嗯……就像那些妖魔一樣,沒有人類的感情和道德。但現在發現,其實你骨子裡非常非常保守,守規矩。”
“嗯,”傅驚塵淡聲,剜過心口肉處似有隱痛,他握著手中碎裂的瓷片,那些尖銳的棱角,在刺入皮膚的瞬間,被力量碾做雪白的粉末,“我很守規矩。”
“是啊,”對此一無所知的花又青鬆了口氣,笑,“畢竟你隻是魔頭,不是禽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