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無憂一路抱著方回燕上清水派,片刻不敢停留。
接待他的是一瘸腿的男人,待見到他懷中的方回燕後,便慌忙接過,忙不迭地問:“青青呢?”
青無憂禮貌地說:“她如今被我師尊請去做客。”
展林眼皮跳了一下:“你師尊是誰?”
青無憂恭敬說出名字:“傅驚塵。”
當啷一聲,展林手中拐杖掉了。
“請不要著急,”青無憂垂首,“師尊十分疼愛傅青青姑娘,此次請她回去,也隻是想同她敘敘舊情。”
“什麼敘敘舊情?”展林震怒,“他那個大魔——隻會敘敘色/情吧!”
青無憂說:“切莫詆毀我師尊名譽。”
說罷,他自懷中取出還魂花,雖不開心,卻也要遵守師命,珍惜地奉予展林:“還有這還魂花,亦是師尊叮囑,一定要親手交到清水派中人手上。”
展林不是那種拎不清的人。
罵過之後,便恢複理智,迅速分析目前狀況。
他分得清輕重,接過那還魂花,又問青無憂:“青青何時會回來?”
青無憂說:“這個我並不知曉。”
展林冷靜想。
無妨。
如今,他們都知道該怎麼入玄鴞門,待二師兄養好些身體,再一同前去,眾人齊心協力,定然能將青青搶回來;莫在此刻逞一時之勇,誤了大事……
竭力平息心情後,展林再看青無憂,方說:“有勞你了。”
青無憂拱手,行禮後,悄然離開。
晉翠山的晨霧漸漸散了,如今青無憂離開,不那麼趕時間,便信步閒庭,輕輕鬆鬆,悠然自得。
走出幾步,忽覺身後有人追蹤。
他順手摘下青青綠葉,拋擲而出,厲聲問:“是誰?”
綠葉化利器,被穩穩躲過。
青無憂捏住一把樹葉,冷聲:“素日聞聽清水派弟子坦坦蕩蕩,沒想到也會做此等跟蹤的小人行徑。我今日奉命送人送花,並不想同你們起衝突。但若是你們不遵守規則,那也休怪我不講情義了。”
前方樹蔭下,緩緩走出一道修長身影。
看到之後,如遭雷擊。
青無憂驚駭:“長陽師叔,您怎麼會在這裡?”
對方沒有應答。
他又驚又喜:“您還活著,真是太好了。這幾個月,師尊一直在尋找您,我們都以為你死了……”
一語落下,那人自陰影中走出,立在陽光下,令他能看得清清楚楚。
青無憂愣住。
此時此刻,出現在麵前的,並不是熟悉的、那張溫文爾雅的臉龐。
瘦削身體,那手指瘦到能清楚地看到骨節痕跡,疤痕累累,他麵上也覆蓋一古怪的生鐵麵具,簡樸棉衣,喉嚨上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
他沉默不言,隻打手勢。
青無憂辨認。
這個戴鐵麵具的男人,打出的手語是——
「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他」
不。
這定然是長陽師叔。
青無憂愣在原地。
梁長陽師叔失蹤已經許久。
那本是一件尋常任務,去邊陲某小鎮,去斬殺在此作祟的藥物。
任務簡單到青無憂都沒有認真對待,甚至沒有留意到,那妖物竟然學會了假死。
奪命關頭,還是長陽師叔撲上來,以身為盾,護住了他。
妖獸誕生於一座荒廢的鍛刀鋪,觸手上密密麻麻生滿斷刃殘劍,將長陽師叔裹挾著,一路沉落深淵。
青無憂對長陽師叔的最後印象,便是他滿身鮮血,用劍插透妖物致命處。
滾滾石落,青無憂下深淵搜集,搜尋不到長陽師叔的身影。
隻有一灘血跡,和滾滾流水。
之後便再未見過。
梁長陽失蹤後,傅驚塵大動肝火。
有流言說,梁長陽是傅驚塵和心腹,也是他為自己妹妹傅青青準備的道侶,一如下落不明的金開野;
也有人說,昔日玄鴞門生判亂,傅青青將自己的保命至寶給了梁長陽,救他一命。
無論哪個版本,都能證實,對於傅驚塵來說,梁長陽的地位,並不比卓木和石山低。
青無憂可以理解。
畢竟,當初跟隨傅驚塵的那些師弟們,這些年來,死得死,傷得傷,到了如今,尚能穩穩跟隨傅驚塵的,也隻剩下幾個人了。
就連顧茗師叔,也傷了腦子,現如今住在藥峰上,雖是成年男人,卻如孩童般嬉笑啼哭。
現下,在這陌生處遇到和梁長陽身形相似的男子,如何不叫青無憂悵然?
可這個戴著鐵麵具的人不承認。
他沉默地用手語交流。
「傅驚塵帶走青青時,兩人有無發生爭吵」
青無憂說:“沒有。”
啞巴少陰頷首,做手勢道謝,轉身,往清水派走去。
青無憂急切叫他:“長陽師叔!你是不是長陽師叔???”
少陰不曾回頭,平靜登上階梯,修長身影,藏於鬱鬱綠樹中。
他沒有任何回應。
清水派中。
展林將方回燕背回大師姐房間,高聲叫楚吟歌,小心翼翼地捧出那一朵還魂花。
楚吟歌看得到地上的方回燕,吃了一驚:“二師兄這是怎麼了?”
“先彆管這個,他隻是昏過去了,”展林急急,“先救大師姐——你看這還魂花,花瓣已經沒那麼鮮亮了。”
楚吟歌不囉嗦,即刻取了那還魂花,開始為大師姐還魂固魄。
那還魂花當真有奇效,方入溫華君的口,不到一炷香,她便緩緩睜開雙眼。
楚吟歌驚喜,握住她的手,連聲喚:“大師姐!!!”
溫華君的眼睛遲鈍地轉了下,像是還沒有適應這具身體。
許久,她聲音沙啞,問:“你是誰?這是在何處?”
她在何處?
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大師姐——
清水派——
一片凝重的昏暗。
同樣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的,還有花又青。
夢裡昏昏沉沉,不辨時辰。
花又青已經許久不曾做過如此長、如此放鬆的夢了。
夢中沒有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事情困擾著她,好似回到孩童時期,天際柔柔白雲,綿軟如剪下來的小羊毛。
小時候的花又青挎著小籃子,跟在母親後麵去撿蘑菇,摘野菜。
春來水碧,她不想弄濕了草鞋,又想下去踩水,便脫下鞋子,赤著腳站在溪水中,光腳踩那光滑的鵝卵石,好奇地低頭看小魚咬她的腳。
母親摘了一個長長的細草莖,笑著喚她名字,遞過來,要她含在口中,用牙細細咬,能嘗到那草莖中細細淡淡的甜。
花又青努力咬啊嚼,甘甜清香草芽入口,她在溪水中踩了一下,忽覺,有什麼東西硬硬地硌著她,硌到她腳心發燙發痛——
猛然睜眼。
思緒隔了許久方回轉,隻看頭上木梁簡樸乾淨,耳側有唧唧小白鴿鳴。
一切都像她在玄鴞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