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道歉?
她是師尊的妹妹,是高高在上的傅青青——還是花又青也好,都是師尊要永遠捧在掌心的人,實在無需向他說這種話,更不需要對他關心。
還不如打他一頓。
青無憂無所適從,好久,才說:“多謝師姐關心,現今都是弟子做得不夠好。”
“傅驚塵平時對你很壞嗎?”花又青輕聲,“為何你將他的話奉為圭臬?”
青無憂說:“師尊對我若親子,教我、指點我,關愛我。”
花又青問:“可他也會懲罰你,你為何如此怕他?”
“是尊敬,不是怕,這是嚴厲的父愛,”青無憂說,警惕,“師姐莫離間我同師尊的關係。”
花又青不勉強,隻是笑了一下。
“以後藥按時送來吧,我都會喝的,”她說,“對不起,以後我絕不會再因為爭吵而遷怒無辜的人了。”
青無憂不言語,直挺挺地站著,猶如拔地而起生的一根木頭。
花又青從他麵前走過,乾淨衣裙拂過地上叢生的燦燦金黃,像從她裙角落下了幾片碎金子。
青無憂盯著看了半天,才發現那金子般的東西,原是個平平無奇的小蒲公英。
再抬頭,花又青已經關上木門。
他站在原地,看向自己的手,恍然間,總覺得她的清香猶在,若有似無地環繞著他一雙手臂。
花又青本想等傅驚塵前來,同他好好商議。
但一直等到困倦,都不曾見他身影。
用了鳳凰佩,喚他名字,又蹦又跳,企圖引起傅驚塵的注意力——可直到她鬨得筋疲力儘,他也不曾回轉。
小院中空寂無人,唯獨竹影清清。
不見來人。
花又青終於意識到,他在刻意躲避著她。
玄鴞門這樣大,傅驚塵若是不想見她,無論花又青再怎麼做,都尋不到他身影的。
這同生共死符,必須要快快解開。
往後幾日,也都不曾見到傅驚塵。
吃食依舊照常送來,青無憂一板一眼地送靈芝水,花又青也安靜好幾天。
她的生活規律且單調,在玄鴞門中,平日裡不是練劍,就是跟隨湘夫人學習占卜,或者去葉靖鷹處,跟隨他老人家在藥廬上背一些丹藥的秘訣。
人走如燈滅,生來雙手空空,去亦雙手空空。
這段時日裡,葉靖鷹毫不吝嗇,將自己這一生研究的東西,儘數交予花又青。
花又青同樣不辜負他的期望,有些東西暫且無法理解,也儘力去背誦,不使葉靖鷹心血付諸於流水。
短短時間內,她背下了大量的藥方和調配比例,不僅僅是醫藥,還有無色無味無感,不會被修仙者察覺到的毒素;能見血封喉,隻需丁點就能令人喪命的粉末……
湘夫人那邊,卻不曾教習花又青什麼。
花又青每每過去,也隻是同她喝茶、聊天,以及,硬著頭皮迎接霍成煙那陰沉沉“你這小妖精”的目光。
三年彈指間,湘夫人容貌一如從前,光華璀璨,更添一份溫婉風韻。
“如今你和先前心境不同了,現在的你不適宜學習占卜,”她一針見血地指出,“因你並不順應天理,若窺得天機,想的並非接受,而是改變。”
花又青不理解:“可我兄長也是如此,不信命,不信天,他為什麼就能精準卜卦問道?”
“那隻是表麵,”湘夫人含笑,“就像我們尊主的寶貝青青——你也隻是表麵乖巧,一身反骨。”
花又青繼續纏著問她,那個關於惡魔入體的預示。
湘夫人本不想說,架不住她的癡纏,無奈,又重複一遍。
“所謂天機不可泄露,不可介入他人因果,但你這一卦,著實驚險,”湘夫人說,“可驚塵尊主執意要為你更改命運,我也阻攔不得,便隻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花又青問:“十年麼?”
“我隻能說,是十年之內。具體時辰,卻是我力所不能及了,”湘夫人感歎,“說來也奇怪,你剛來玄鴞門時,我便為你卜卦,誰知無論怎麼卜算,前程都如雙生樹…糾纏不清,迷霧重重……三月前,卦象方合二為一。”
花又青問:“我哥哥呢?”
她不怎麼關心自己命運,隻當是迷轂枝的作用。
迷轂枝和蜃氣本身就是逆天而行。
況且,過去那幾年,她和過去的她同時存在,乾擾天道,湘夫人占卜出的卦象混亂,實屬正常啊。
可見傅驚塵從不曾對這些人提及她的秘密。
“沒有人能卜算出驚塵尊主的前路,”湘夫人意味深長,“他沒有自己的卦象,不在天道之中,旁人無論如何卜算,都是錯的。”
這不符合常理,花又青想。
世上怎會有人“沒有卦象”?除非是從人惡念中誕生的黑魔,不在天道記載中,才難以起卦占卜。
可水月鏡,卻能看得到兩人的前程。
還沒等想通,又出了一檔令她不安的事。
方回燕、楚吟歌和展林、少陰,都被傅驚塵捉住了。
四人潛入玄鴞門,意圖救她離開。
原已悄然到了小院外竹林,避開了重重守衛,卻沒能避過傅驚塵的警覺。
四人對一,又都是清水派的拔尖人物,配合默契,饒是傅驚塵如何警醒,他也被結結實實捅了三劍、砍了兩刀,用楚吟歌的綢緞,將他們四人捆得嚴嚴實實,在把這毫發無傷地的幾人齊齊推到花又青麵前。
得到這個消息的花又青頓時白了臉。
傅驚塵沒說怎麼處置這些人,隻是平靜地讓青無憂和青無慮留下,一切交給花又青處置。
他起身去了廂房,不見花又青,隻解開外衣,默默地為自己傷口上藥。
房間可以隔絕聲音,他沒去聽那裡麵的動靜。
等過一柱香時間,青無慮回稟,說青青姑娘同他們說了幾句話,說她是自願留在這、在這裡過得很好,然後就讓青無憂把他們送走,還說以後不要再來了。
傅驚塵嗯了一聲。
“但……有個男人執意要留下,”青無慮說,“聽聲音啞啞的,就是戴鐵麵具,又高又瘦,和長陽師叔差不多高的那個。”
“我知道了,”傅驚塵閉一閉眼,“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待人離開後,花又青方端著煎煮的蜜果水過來,放在他麵前桌上,叫了一聲哥哥。
兩人已經有段時日不見,傅驚塵垂眼,便瞧見她的衣裙,乾乾淨淨,不染汙泥。
這些時日,她很守規矩。
“你若喜歡,便讓他跟著你,平時也能保護你,”傅驚塵說,“不用什麼事都告訴我,你也是這個家的主人。”
花又青輕聲:“我以為你會介意。”
“不過一個普通男人而已,”傅驚塵說,“有什麼好介意的?”
花又青問:“那二十三天後的東陽宗論道——”
“你若想帶著他,便一同帶走,”傅驚塵笑,“青青,我說過,隻要留在我身邊,你想做什麼都行。”
花又青亦展顏一笑,主動替傅驚塵療愈傷口,待愈合之後,方起身離開。
汗水幾乎浸透掌心,傅驚塵絕對想不到,她的小衣內,藏著一方絲帕。
這是三師姐楚吟歌離開前,悄悄塞給她的。
她麵色自若地回到自己房間,在沐浴時,方悄悄從小衣中取出。
[
傅驚塵於我清水派中安插細作,暫不知道是誰。
幸得少陰相助,才知他近些年一直在探聽我清水派之事。
據你二師兄和少陰分析,猜測你最有可能被魔頭種下同生共死符。
近幾日,我們潛入傲龍派,奪得記載解咒之法的下部經書。
現將解咒之法寫在下麵——
清水派內一切安好,不必擔心。
]
下麵還空些位置,像是寫了什麼東西,又覺察不合適,重新抹掉。
仔細看,也隻有“但大師姐……”
後麵的東西,皆看不清了。
花又青放下絲帕,她過目不忘,已將上麵記載的東西完全背誦。
一切妥帖後,才悄悄將絲帕化作水,無聲無息融入這一桶洗澡水中。
她強自鎮定,心亂如麻。
她就知道,當初定清師尊既然會給芳初下這同生共死符,必然不是想要一親芳澤。
這解咒之法,自然也不可能是敦倫才可。
隻是此咒若得解,必然會驚動傅驚塵。
現如今人在這裡,她絕不是傅驚塵的對手——縱使解開,隻怕也會被他立即抓回。
玄鴞門中,傅驚塵一聲令下,無人會幫她。
唯獨——
東陽宗論道。
外出之時,人多眼雜,才適合她解咒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