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木大驚失色:“尊主,您不和我們一同走麼?”
“東陽宗不是那麼容易進出,你和石山兩人若是竭儘全力,自然能拚殺而出,但青青受我連累,此刻昏睡,”傅驚塵說,“你們二人帶她走,定然吃力。我尚未完全恢複,不宜同你們一起離開,留在此
處,尚能為你們爭取一些時間,也能斷後。”
卓木說:“王不留也在。”
“他也來了?”傅驚塵詫異,“那便多一個拖後腿的人。”
卓木:“……”
“速速帶青青離開,除了你,莫讓其他人知道她的身份;切記,人言可畏,清水派的花又青不宜和玄鴞門、和我扯上關係,你須守住這個秘密,”傅驚塵叮囑,“剛好,我還有些事情,要去問一問東陽宗的莫不欲。”
……
卓木懷抱被變做傅驚塵的花又青去同石山彙合,那王不留破天荒見“傅驚塵”昏迷不醒,一時手賤,起了報複的壞心思,笑眯眯地伸手就要擰她的臉,被卓木冷著臉,急急避開,嗬斥王不留:“莫做蠢事。”
王不留說:“怎麼?你還要告狀?”
卓木不理他,正色告石山:“我們現在必須快些離開此處。”
王不留皺眉:“真被人給采補啦?這麼容易?”
石山頷首。
“還有,”卓木補充,“尊主留下紙條,要我們將東陽宗私下尋海棠宗女子行采補之事的消息散播出去。”
王不留問:“怎麼散播?”
石山說:“我養了那麼多弟子,自然不是吃乾飯的——此消息傳下去,要他們找些丐幫或酒樓的小二,使些銀子,逢人便議論——你要相信,人總是樂於聽這些名門正派的小道消息。”
說罷,石山警覺看周圍,掐算時間,告訴卓木:“我們得快些了。”
巡邏的弟子聽到上麵有動靜,心生不安,握緊劍,一步步,逐個拾級而上,待走到傅驚塵房門範圍時,方察覺到那隔音咒失效了。
這種隔音咒失效有兩種情況,一是施法者已經離開,二是被人主動撤走。
師伯們吩咐過,說必須要看管緊傅驚塵,若是他忽然間消失,這些負責看守的弟子都得罰去喂養妖獸——一個不察,就成了這些暴躁妖獸的盤中餐,基本相當於死亡懲戒。
弟子冒了一身的汗,正想將耳朵貼上去聽一聽,看一看,誰知房門在此刻打開,他撲了空,一個趔趄,險些跌入門中,立刻慌裡慌張地站直身體。
出現在他麵前的,仍舊是下午那個貌美可人的少女,名喚“青青”,那個海,棠宗行采補之事的小姑娘。
弟子鬆了口氣,不著痕跡地看她鼓鼓月匈脯和裙下的繡花鞋,吞咽口水:“姑娘結束了?”
“嗯,”幻做花又青相貌的傅驚塵說,“勞煩這位師兄,帶我去見需吸納這身功力之人吧。”
弟子連連點頭說好。
一炷香過後,傅驚塵被帶到一間極為幽靜清雅的房間中。
踏足後,一看便知主人年事已高,枯寂若老僧之房,無絲毫生機。牆上懸一副畫,畫的老鬆蒼蒼,鬆下童子摘靈芝;畫側又有一字,上書“上善若水”四個大字,落款處是定清名字,標注時間,細細掐算,距今已近百年。
傅驚塵看著那字頓了頓。
和他如
今筆跡十分相像,若非知不可能,都要以為這是他親筆所書。
正望著,忽聽身後男人蒼老聲音:“姑娘久等了,老朽上了年紀,還需藥物佐助——請姑娘稍作休息,我隨後便來。”
傅驚塵轉身,緩步回頭,看到莫不欲的臉龐。
縱有駐顏術,年齡做不得假,如今的莫不欲尚是中老年人相貌,但眼睛已然渾濁不清,甚至比年事更高的葉靖鷹還要渾濁。
那莫不欲瞧見他的臉龐,亦是一驚:“花又青?”
傅驚塵笑:“莫師兄。”
莫不欲曾蒙受定清指點,又在清水派中自謙,說是定清的弟子,這句師兄所稱,十分合適。
對方不曾識破傅驚塵身份,上上下下地看他,隻是恍然大悟,目露驚豔:“竟然是你,難怪傅驚塵不曾殺你,還肯從……他那一身功力,你可都取到了?”
傅驚塵不說話,隻抬手,空氣化劍,銀光閃閃,一閃過後,旋即又散作雲煙。
莫不欲認識,唯有傅驚塵習得此技巧,頓聲驚歎:“妙哉,妙哉。”
“若老朽沒有記錯,青青你如今不過十七歲,”莫不欲笑,“竟願意為傳功法,而暫且委身於我這老頭子?你竟願意為傅驚塵做到如此地步?莫不是想要以此換他一條性命?”
見“花又青”不說話,莫不欲隻當她默認,踱步,自顧自走到牆邊,看定清昔日贈與他的墨寶,傴僂著背,聲音愧疚:“隻是一想到要在你師尊親筆所書下,同你行男女之事,師兄我的心,著實有些不忍。”
“既然於心不忍,不如直接摘掉這顆心?”
此話一出,莫不欲麵色一淩,轉身看,大駭。
哪裡有什麼“花又青”?
此時此刻,傅驚塵一襲白衣,泰然自若地站在他麵前,絲毫看不出走火入魔的跡象。
莫不欲驚懼:“你……你……”
“分,身幻影之術罷了,”傅驚塵麵帶嘲弄,看莫不欲,“清水派的青青,和我無冤無仇,又對她大師姐忠心耿耿,如何會舍身來此處救我?”
莫不欲哈哈大笑:“無冤無仇?她用迷轂枝——”
驀然停住,他沉下臉。
“你果然知道,”傅驚塵冷冷看他,“她若不用迷轂枝回到過去,如今這個世界上的青青不過才十五歲而已,你上來便說她今年十七歲;又說我同她情誼深厚,並不覺她來救我此事蹊蹺——這麼多年,我始終懷疑,有人在暗中推動此事,推動清水派中人用迷轂枝回到我身邊。”
莫不欲問:“花又青在哪兒?”
“她從不曾來過此處,不過是我用來迷惑你的幻影,”傅驚塵淡淡說,“你應該知道,剝離出身體的黑魔能幻做他人模樣。”
莫不欲持劍而立,驚覺:“莫非你的走火入魔也是裝的?你是故意被我們擒住?”
傅驚塵淡笑不語。
青青的液體有限,他如今能運行的內力不足昔日十分之一。
隻這些,也是用一絲
,少一絲。
他抬手,莫不欲身後的燈罩,忽而嘩啦化作水,澆滅了燭火。
莫不欲握緊劍,卻少了和他爭鬥的心思:“這果然是你的計謀。”
傅驚塵卻看他眉心間遮蓋的熟悉紅痣。
這是異眼。
但莫不欲卻不能用,甚至不能識破傅驚塵的真身。
也不曾聽聞,莫不欲修成異眼的消息——他這異眼,又是從何而來?
莫不欲察覺到傅驚塵的視線,他不能說話,隻是屏住呼吸,看眼前同定清年輕時彆無二致的男人臉龐。
還有那和芳初宛若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花又青……額頭之上,從芳初身上活生生、血淋淋剜下的異眼又開始痛了。不是他自己修煉而來的東西,到底不能完全受他掌控。
看傅驚塵如今氣定神閒,再加上他昔日詭譎多變的陰謀詭計,莫不欲已經完全相信“一切都是圈套”了。
若是硬拚,此刻已非壯年的莫不欲很難與其一較高下。
莫不欲不能輕舉妄動,縱有最後底牌,此刻也不能輕易亮出。
更要命的是——
額上異眼隱隱作痛,好似感應到主人氣息,定定發燙。
但這絕無可能。
當初,莫不欲誆騙芳初,逼得她信了,唯獨祭劍方能止戰。
又在芳初祭劍之前,同她做交易,親手、活生生從她額上剜掉剛剛修煉而出的異眼。
她是個天才,隻被定清悉心教導幾年,便有了異眼。
若非莫不欲暗中乾涉,或許芳初能比定清更早的道飛升成仙。
連定清都不知道她已修煉出的異眼,就這麼被莫不欲竊奪而走。
大約也因此悖逆天道,才教莫不欲無法掌控此異眼。
但沒關係。
芳初已經死了。
徹底跌落劍池,一身修為和身體,全部煉做一柄絕世寶劍。
完全的魂飛魄散。
燭火中,莫不欲看著眼前同定清一模一樣的傅驚塵,心中有扭曲的快感。
天縱之才又如何。
此生此世,還不是被強行乾涉。
在傅驚塵幼時,殺儘他一家人,又逼迫他加入直接的殺父仇人城主麾下,要他日日對殺父仇人卑躬屈膝,要他吃掉最好朋友的肉,再誤導他愛上親生妹妹,愛情,友情,親情,全方位地摧毀他;愛他的因他而死,他愛的也被他所害,逼他扭曲,墮落,入魔……
世上不會再有光風霽月的定清。
隻有惡名昭彰的大魔頭傅驚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