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驚塵平淡地拭去唇角鮮血,
內力消耗過度,又將反噬。
“我隻是壞,”傅驚塵說,“不是蠢,若此刻逼急了他,你我都難離開。”
小黑懵懵懂懂喔一聲,又說:“那老東西最後結陰的手勢,看著有點眼熟,好像在召喚什麼東西。”
“和黑魔有關,”傅驚塵說,“他私下中和某個黑魔有所交易。”
小黑:“汪?”
試探結果已然明了。
即使莫不欲身體不曾有黑魔,也定然和那黑魔脫不開乾係。
“帶我去見青青,”傅驚塵闔上雙目,靜靜感應著龍鳳雙佩的位置,說出一個地名,又擦去唇角血跡,“速去,待回玄鴞門,那些背叛玄鴞門的弟子,你想吃多少便吃多少。”
小黑精神大振,鉚足力氣,一路趕風追月,奔赴目的地。
另一邊,被變做傅驚塵模樣的花又青,在住進私宅後便悠悠醒轉。
油燈燭火如黃豆,自床上猛然驚坐起。
映入眼簾的,是王不留如銀子般的發。
大約是這幾日累到了,他以手撐額,正打盹,聽見動靜,抬頭,瞧見她醒了,便笑:“醒啦?”
花又青:“嗯。”
聲音一出,她便覺不對勁,掀開被子,震驚地低頭看看褲子,覺得那裡似乎多出來一個了不得的大東西。
等等,這熟悉的手。
修長手指,青筋分明,還有這磨人的繭子。
花又青盯著自己的手看了許久,後知後覺,意識到傅驚塵將她幻做了他的樣子。
王不留顯然不知這點,尚在幸災樂禍:“你完蛋了。”
“你和海,棠宗女弟子在一起了?”
“你不乾淨啦!”
“傅驚塵!”
花又青:“……”
她掀被下床,若有所思:“你平時都是如此和我講話嗎?”
“不然呢,”王不留雙手抱胸,哼一聲,“莫忘了,當初是你害青青死去;我不管你花了多少力氣複活她,總而言之,都是你應得的。”
花又青按了按太陽穴,沉思片刻:“難怪傅——我總認為你能給人帶來溫暖。”
王不留頓住:“嗯?”
“一聽你說話就上火,”花又青感慨,“真是不容易。”
傅驚塵天天麵對著他,能容忍王不留活蹦亂跳到現在,當真不容易。
王不留:“……”
醒來後的花又青,略略調養片刻,便覺藥效已然散儘,此時此刻,身心順暢。
不忘修書一封,喚周遭專業的妖獸傳遞,討價還價,以兩枚丹藥成交,請它們將信帶往方宅,告知其中師兄他們,自己如今安全,隻是還要些時日回去,懇請放心。
他們如今在孟國的一處私宅中,還是傅驚塵先前吩咐卓木物色、購置的莊子,三麵荷塘一麵森綠,十分安靜,悄無聲息。
晚飯後,石山和王不留都已入睡,唯獨卓木值夜——小黑悄然背負幾近昏迷的傅驚塵
而來,抖落一翅膀的寒意。
花又青幻回原本相貌,仔細替傅驚塵把了脈,察覺到他體內隱隱有魔氣橫衝直撞;
當機立斷,將他扶到床上,這次不再猶豫,想著死馬當活馬醫,直接劃破手腕,遞到他唇邊,掐訣催動自己血液流速,源源不斷地喂給他。傅驚塵的敵人太多太多,再不快快好起來,若是被東陽宗追上,隻怕他真的會就此喪命。
……還真的有用。
飲下她大量血液後的傅驚塵,身體漸漸不再高熱。
花又青探他脈搏,敏銳察覺到,方才還在他體內橫衝直撞的黑魔氣,如今漸漸乖覺安靜,像被血成功壓製住,短暫睡去。
她鬆口氣。
早知血液有效,在東陽宗時就該直接灌給他;可話又說回來,以傅驚塵的性格,定然是不願意的……他總是警示她,不可隨意以血救人,更十分抗拒飲她的血。
可傅驚塵救她時,卻不曾在意這些。
花又青微微發怔,她茫然不知傅驚塵如今是怎樣看待她了。
是兄妹?還是什麼?
她不敢妄自想,多餘思慮無用,大大咧咧的她,此刻忽然成了怯懦的小鬼,不敢同他求證,不敢問一問,你對我——
又催血液,花又青多多喂給傅驚塵,直到漸漸體力不支,有些頭暈。
失血過多帶來的負麵影響就是昏迷,花又青趴在床邊,安靜地看傅驚塵的臉。
他還是這樣好看。
生病了、走火入魔了也這樣好看。
觀察間,忽看他眼皮一動。
花又青眼前一亮,興高采烈:“哥哥!你餓不餓?想不想吃東西呀?”
傅驚塵醒了。
他的內力尚未完全恢複,但已比昏迷前好上許多,那些體內亂竄的黑魔之氣被她的血一壓,立即安分不少。
來不及敘舊,花又青知他許久不曾進食,肯定肚子餓了。
不驚動守夜的卓木,她在院子中,將晚飯時升起的篝火重新點燃,又將廚房裡剩下的那些紅薯木薯花生等等全都埋進火中,給傅驚塵烤著吃。
這裡周圍隻有村莊,又是常年無人的臨時落腳處,沒有買米麵之物,隻有這些東西,以明火烤,又暖,又能填腹。
正興致勃勃烤著,暫時恢複體力的傅驚塵緩步走來,同她一起,重新搭好木柴,將火燃得更旺盛些。
看花又青就這麼隨意地坐在涼石頭上,傅驚塵脫下外衫,疊成方塊,給她,示意妹妹暫且墊在身下。
她腫得厲害,此刻若坐涼石頭,大約會更不舒服。
那墨寶真真假假,暫且未定;莫不欲所言同樣半真半假,可葉靖鷹和莫不欲毫無交集;更何況,水月新鏡中,的確顯示一青樹雙生果,落地化作他與青青。
明朗之前,傅驚塵會嚴守此秘密。
……若是能得到定清、或者芳初的記憶便好了。
傅驚塵冷靜想。
若有他二人記憶,他同青
青身世,便能明朗了。
說到這裡,傅驚塵垂首,又看花又青包著手帕的手腕:“何苦又用血來救我。”
“你救過我那麼多次,隻是一點血而已,如果能幫到你,我很開心,”花又青坐著,雙手抱膝,笑眯眯,控製自己不去想昨日的事情,認真,“總不能讓人以為你有個什麼都不會的妹妹。”
篝火熊熊燃燒,她認真地說:“外麵那些人對你多有誤解,包括之前的我也一樣——可你並不是和那些黑魔為伍,相反,還在幫助我們斬殺它們。如果你不曾被黑魔掌控、做下壞事,師尊若在世,定然也不希望我們對付你。”
傅驚塵笑:“難得聽你說這些。”
“我一直都如此,”花又青反駁,“倘若我和他們一樣,看到你做的這些好事,還再將你視如洪水猛獸,以為你是那種無惡不作的大魔頭,又怎能對得起你這些年的悉心教導?他們不理解你,但我不會。”
縱使當初傅驚塵拘禁她,花又青也明白他的苦心;隻是……隻是她放不下清水派。
此番回去,花又青會同師姐師兄們言明東陽宗的真實麵目;還要弄清楚大師姐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她隱隱覺得,隻要弄清楚大師姐的態度,便能發覺,清水派和傅驚塵定然不是水火不相容的。
傅驚塵正低頭添柴火:“隻是因為多年來悉心教導?”
花又青一時間未能頓悟他的意思,側臉,看他。
柴火下的番薯和土豆、花生、板栗慢慢地煨熟了,氤氳著溫暖踏實的芳香。
“兄妹也好,其他也罷,”傅驚塵說,“我時常會想,若當初我不曾去城主府,而是也拜到清水派門下,或許也能做你的二師兄或者四師兄。”
花又青簡單想了一下:“那你大概會成為我們的三師兄,然後會和二師兄一起輪流洗我們的衣服,刷鞋子;我們這幾個不懂事的師妹師弟,天天圍著你不停叫爹叫娘,叫得你又疲憊又發狂。”
傅驚塵失笑:“難道沒有更親密些的?”
“親密?”花又青思索,回答,“爹爹?娘親?”
傅驚塵無奈:“你那漂亮的腦子裡隻有這些?”
花又青說:“嗯?但如果真的從小到大,隻會有手足之情啊。”
傅驚塵說:“這樣說來,難道你對我隻有手足——”
忽而,柴火下的一枚花生被燒爆,劈裡啪啦一聲響,燒裂開口的花生猛然蹦起,一跳幾尺高,火焰一閃,映襯著傅驚塵清俊的臉,和晦澀莫深的眼眸。
大約是先前的熾焰真火一事,忽然爆裂的火會讓她緊張。
花又青一避那飛濺的火花,沒聽清,問:“什麼?”
她看到傅驚塵歎口氣。
他平緩地說:“我有時會嫉妒你的二師兄和四師兄。”
花又青:“啊?”
“無需背負那麼多深仇大恨,早早拜入清水派中,諸多師兄師姐師妹師弟們在一起,其樂融融,修正道,一心向善,”傅驚塵微笑,“若能如此平穩活一遭,縱使清苦也甘心,便不必求長生。”
花又青想了想:“呃……其實我們也在追求長生的,隻是追求得比較隱晦,順其自然。”
傅驚塵笑了。
他輕描淡寫地說:“真想問問他們,究竟做了些什麼,才能獲得你全身心的親近。”
花又青抬頭看他,問:“難道哥哥認為,我對你不夠親近麼?”
傅驚塵凝視她:“嗯?”
“我對你也是全身心親近,”花又青掌心發汗,她定定看傅驚塵,指甲深深地將掌心掐出痕跡,十分緊張,但那些話堆積在她胃中,有暖融融的適宜,要壓不住了,全部向他傾訴而出,“如果——”
“如果,”她認真且勇敢地說,“如果,昨日裡,是中了合歡散的我,和其他師兄在一起……我絕不會和他們行如此之舉。”
“因為是你,我才願意。”
“隻有兄長,我雖羞恥,猶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