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的一些學生決定跟著危沂風出任務開始,在文教授眼中就已經差不多和死亡畫了等號。
選擇是自己做的,他不會刻意阻止這件事。
文教授不太喜歡那些不聽話的學生,哪怕他曾經欣賞過。
聽到那艘遊輪上隻剩下危沂風一個活人的時候,他沒有太驚訝。
活著回來的危沂風被痛苦和悔恨糾纏,精神狀態差到極點。文教授有時候會去他的病床上前看他,數次想乾脆把這個人的脖子掐斷——以這樣的狀態活著沒有任何意義。
早在危沂風沒有聽他的勸阻,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過分相信自己的能力的時候,他就應該做好徹底失敗的心理準備。
但文教授最後還是沒下手,因為他們是同事,而且船上發生了什麼也隻有危沂風知道。
儘管事後不少人過來安慰他,文教授卻沒有感到多傷心。
非要說的話,有點遺憾。
不過學生總是會有的,那些遺憾很快又被新生們打消了,他完全可以培養出更優秀的人。
危沂風卻不這樣想。
慢慢從陰影中走出來後,危沂風恢複了之前的樣子,隻是要更激進些。
文教授發現他對自己開始懷有某種毫無必要的愧疚,與他相處的時候,總是會顯得忍讓一些。
——尤其是這次。
文教授覺得無聊,而且沒有任何意義。
“他後悔了啊。”戚逐芳發出意味不明的感慨。
“毫無作用。”文教授這樣評價,“很顯然,危副教授不知道自己該為什麼後悔。”
他後悔的不應該是有違囑托,或者是導致了多少犧牲,而應該是自己當時的自負。
因為一切本來是可以避免的。自己給自己找罪受的人不值得同情。
戚逐芳好像懂了,又好像不太懂。儘管祂自詡是個精通人性的邪神,但依舊會為人類的某些複雜情感而感到震驚。
這次的後悔顯然跟子虛那次不一樣,可能是文教授也算當事人,所以會站在更加主觀的立場評判?
這個問題可以之後思考。
“沒逃避自責夠之前,危副教授是不會過來的。”
輕飄飄地總結完,他眉眼上霜意這才淡去一些,看著泰晤士河,出了會兒神,迅速轉換好了心情。
“還是來聊會兒天吧。”文教授兩幅麵孔無縫切換,“關於黎星,我想起來一件值得討論的事。”
“他應該還會朝這邊過來,我們可以慢慢等。”
*
原禦沒想到大不列顛的街道能這麼複雜。
明明就跟在戚逐芳後麵沒多遠,好像隻是他看了一眼路邊的邪/教徒屍體,前麵的人影就已經消失了。
握著槍,憑借直覺在巷子裡打轉,開始後悔為什麼剛剛沒有出聲叫住戚逐芳。
如果這個時候遇上邪/教徒,他覺得自己可能會直接送菜。
不知道是老鼠還是流浪貓狗發出的動靜,原禦豎起耳朵,確認那股聲響消失之後,才繼續往前走。
沒走幾步,他又聽見了類似的聲音。
不自覺咬著嘴唇,原禦開始回應實習手冊裡曾經提到過的各類突然情況及應對事項。
萬一不是動物,是受傷的人呢?
今夜的月光很好,這種燈光幾乎照不進來的小巷也沒有顯得多黑,隻是多了點朦朧。
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他小心翼翼地朝前走,控製自己儘量把腳步發出的聲響降到最低。
確實有什麼東西被打翻了,好像是垃圾桶蓋。
他吸了吸鼻子,聞到一股非常濃烈的血腥味,然後在某個拐角處,看到了正試圖爬起來的男人。
對方有著非常普通,放在人群裡怎麼也找不出的臉,臉色是失血的白,密密麻麻全是汗。原禦看見他的同時,他也看見了原禦。
原禦下意識舉槍,做出防衛的姿態。
應該是剛剛逃出去的□□徒,他這樣想,而後瞳孔猛地一縮。
他沒有學過唇語,但在這樣近的距離下,居然辨認出了對方剛剛在說什麼。
男人剛剛差點喊了一聲“小禦”。
不會錯的,那個口型,曾經見過無數次的口型。
“你......”他手腕抖了抖,不小心扣動了早已拉開保險栓的扳機。
子彈打在一旁的垃圾桶上,聲音嚇了他一跳,趁著這個機會,男人迅速站起,向著他逃竄來的方向重新,跌跌撞撞就要逃。
原禦本能地去追他,心臟幾乎跳到了嗓子眼。
“黎星!”風灌到他的喉嚨裡,差點嗆得他咳嗽。
哪怕受了傷,他的速度依舊要比原禦快上一些。
不論原禦怎麼喊,他印象裡總是會在任何時候停下等他的哥哥,一刻也沒有停下,甚至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拚儘全力才能看到背影。
喉嚨火一樣燒,原禦開始不著邊際地想自己為什麼當時不在體能課跟著李白可一起練,或者是報名每天早上的晨跑。
換成平常,跟著黎星跑出不知道繞了多少彎的巷子後,他應該感到吃驚才對。
從出生開始,他的體力從來沒有那麼好過。
可原禦眼前和腦子裡隻剩下前麵的那道身影。
在倒下去之前。
模糊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