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逐芳出生在一個小縣城裡, 家庭不算富裕,父母都是個體戶。
一家人日子過得緊巴巴。
已經上了初中的戚逐芳不太能回憶起童年的模樣,隻記得自己小時候因為蠟筆被嘲笑過。
那時候他家糟了賊, 現金幾乎都被卷走了,床頭櫃被撬開,裡麵媽媽的首飾盒以及家裡的存折都不翼而飛。
在掛失及時的情況下, 存折上前依然被取走了一大半。
——據說, 那是存著給他上大學的錢。
大學對剛上幼兒園的孩子來說太過遙遠, 沒有概念。
幼兒園來了個新的美術老師,要求買新的畫筆,讓他們多準備一點顏色。其它的小朋友們都是24色,36色, 甚至還有人驕傲地炫耀爸爸在商場買的108色彩鉛。
隻有戚逐芳掏出了樓下小賣部壓在箱底, 鮮有問津, 僅有12色的劣質水彩筆,帶著非常濃厚的香精的味道, 模樣也特彆醜。
沒有辦法塗出老師想要的顏色,他問其他小朋友去借,可心裡總覺得自己好像天然就低了他們一等。
其實除了他, 一個叫冷子越的同學也隻有12色。
但老師和其他的小朋友都喜歡冷子越, 因為冷子越有個特彆好看的媽媽,他也和他媽媽一樣。
戚逐芳就不好看。
他的皮膚不夠白, 眼睛也不夠大。
冷子越沒有開口, 就有很多小朋友爭著搶著要把自己的畫筆借給他, 但是他就需要向同桌央求很久,甚至要拿出小黑貓橡皮擦作為代價交換。
畫畫課結束之後,他問爸爸可不可以給自己換一盒24色的畫筆, 結果爸爸隻是抽煙。
後來家裡暫時度過困難期,戚逐芳也不缺蠟筆了,可他那個時候畢竟太小,落差感體會得格外清楚,以至於他現在想起來,還是會有一點難過。
戚逐芳的小學和幼兒園距離很遠,都是幾乎都是新麵孔。
不用見到以前幼兒園的同學,對他來說是件好事,這意味著不會有誰記得他曾經在第一節繪畫課上丟過臉,他也可以自欺欺人,當做這件事沒發生過。
小學的生活和幼兒園沒有什麼變化,他不起眼,不是老師特彆需要關注的那種差生,更不是恨不得天天發小紅花表彰的優等生。
要是沒有什麼意外,他會這樣一直到初中,然後回想起自己的小學——哦,刷一下就過去了。
意外發生在五年級的時候。
他換了個新的同桌,是一個紮著馬尾辮,成績非常好的女孩子,是班裡的語文課代表。
換同桌的第一天,他們就畫了三八線。
這個年紀的男女生已經有了模糊的性彆意識,尤其是女生之間,在言情流行起來的時候,總會談論一些關於喜歡的話題。
也有人會嘗試去寫。
這件事本來和戚逐芳是沒有任何關係的,直到他那天放學,被留下值日,看到了同桌不小心掉在地上的本子。
粉色的,封麵是大眼睛的美少女,似乎是非常流行的人物。
教室裡窗戶開著,風把書頁吹開,戚逐芳看見了自己的名字。
帶著點好奇,他把本子撿了起來——然後,這成了他小學生涯中最後悔的一件事。
同桌非常地討厭他,不但在日記裡抱怨,更把他寫進了的片段裡,讓他在裡麵當一個特彆胖的壞角色。
說不上是恨,就是非常難過,有種自尊心被傷到的感覺。
戚逐芳其實並不胖,隻是骨架子遺傳了爸爸,加發育慢,才顯得人比較“壯”,不是女孩子們會喜歡的風度翩翩、有點竹竿的類型。
他紅著臉把本子塞回同桌的抽屜裡,那天晚上沒有睡著。
偏偏他從五年級之後再也沒換過同桌。
好在他和對方不在一個初中。
像往常那樣,他背著書包,抓著一包乾脆麵走在回家路上,腦子裡亂糟糟地想著要怎麼解釋書包裡那張不及格的英語卷,然後看到了倒在路邊的老爺爺。
初中生依舊要帶紅領巾。
作為一個優秀的少先隊員,戚逐芳把他從路邊扶起來,等他轉醒,又陪著他等了一會兒接孫子回家的兒媳,很晚才回到家。
不出意外,被批評了——尤其是在他們發現那張試卷之後。
第二天是周末。
他被找上了門,是前一天救的老爺爺,還有他的兒子兒媳。
救下老爺爺的戚逐芳特彆虛榮地留了自己的名字,因為這樣可以受到表揚,說不定還能被評到每周的好人好事裡。
但老爺爺不是過來感謝他的,而是問他為什麼要偷自己的錢包。
戚逐芳傻眼了。
爸爸媽媽都在家,趕緊他們請進了門。
老人堅持說是他偷的,儘管他的兒子兒媳一直在賠笑,暗示老人記憶不太好,可能錢包在之前就已經丟了,而不是昏迷的時候。
戚逐芳非常冤枉,他根本不知道老人口中的錢包是什麼樣的。
這場談話談了一個多小時,最終以那對夫妻和他的爸爸媽媽去了廚房,偷偷塞給他爸爸媽媽一些錢,讓他們轉交給老人為結束。
然後,他又被罵了。
被冤枉成小偷讓戚逐芳很難過,爸爸媽媽抱怨他不懂事,則讓他更加無法理解。
他和他們吵了一架,怒氣衝衝,揚言要離家出走,衝出了門。
當然,他實際上沒有關係好到可以借宿的哥們,隻是去了最近的公園,坐在長椅上發呆。
爸爸媽媽沒有過來找他,都覺得他到飯點肯定會回家吃飯。
其實是預料之中的事,戚逐芳有一天偷聽到他們談話,發現他們在討論要不要給他添個弟弟或者是妹妹。
他可能很快連獨生子女都不是了。
有人站到他麵前,戚逐芳沒有見過那麼好看的人,比電視上的那些明星——甚至是他最近喜歡的一個武俠動畫裡麵的男主角還要好看。
很高,穿著黑色的西裝,頭發很長,看起來是外國人。
他長得太好看了,以至於戚逐芳有些暈乎乎,人在他麵前站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結結巴巴地用英語說你好。
然後,那個人在他身邊直接坐了下來。
戚逐芳感到緊張,這種感覺要比麵對班主任,甚至麵對他爸爸的時候更甚。
萬幸的是,對方的中文特彆標準。
“後悔嗎。”
戚逐芳聽見他這樣問自己,非常茫然地伸手去撓後腦勺,“什麼後悔?”
他是不是遇到了什麼怪人?
對話沒有繼續下去,男人直接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摸著鼻子,戚逐芳詭異生出了一種他在生氣的感覺。
這個插曲很快被他拋到腦後,儘管他的人生好像就是從這件事開始急轉直下的。
周日他過生日。
雖然說這他這次沒考好,又不懂事,但他們還是乘上了去市裡的大巴,準備去動物園看熊貓。
意外發生在回來的路上,兩輛車撞在一起,發生了車禍。
戚逐芳沒事,出事的是車上其他人。
他爸爸當場死亡,媽媽則成了植物人——醫生說可能永遠也醒不過來,可能哪天突然就醒了。
戚逐芳所有的直係長輩裡隻剩下一個外婆。
叔叔阿姨之類的有,但往來不多,幫忙操持完葬禮,塞給了他一些錢後,默契地離開了他的家。
戚逐芳不是那種聰明的學生,記性不好,總背不出英語課文,思維能力也不強,數學考不了高分。
可是他突然就要被逼著去記很多東西,比如說醫院裡不同的繳費窗口,比如說怎麼去保險公司跑事故賠償補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