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晉皇的使者來意很簡單,就是為了宣布冊封楚淩為郡主的詔書。郡主不同於公主或者後妃,不需要冊封大典,隻需要在朝堂上公布,受封的人接了詔書,次日再入宮謝恩就完了。
北晉皇為了表示對拓跋興業的看重,特意為楚淩選了一個頗有意思的封號……武安郡主。
楚淩聽到這個封號的時候不由挑了下眉,覺得這位北晉皇帝陛下估計還是念過不少中原的曆史書的。武安二字自古以來都是武將畢生的夢想和最高的追求。拓跋興業未必有這個追求,但是或許是因為拓跋興業太無欲無求了,才讓北晉皇將這個封號補償到了她的身上。畢竟,臣子忠心不貪婪是好事,但是如果太無欲無求了的話,就會讓君王有些不安了。拓跋興業大約也明白了北晉皇的心思,所以才同意冊封她為郡主的。
送走了傳旨的使者,君無歡和桓毓才從裡麵走了出來。桓毓滿臉的壞笑,“恭喜哦,武安郡主……”故意拉長的聲音怪腔怪調,讓人一聽就覺得他不懷好意。楚淩翻了個白眼,隨手將聖旨和郡主的印信金冊放到一邊的桌上道:“恭喜?空手白口的算什麼恭喜?禮物呢?”
桓毓抽了抽嘴角,打量了一下自己發現渾身上下好像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禮物。猶豫半晌隻得一臉肉痛地將自己手裡的折扇遞了過去。楚淩接過來一看,不以為然地道:“一把破扇子拿來乾嘛?這都要入冬了。”
“一把、破扇子!”桓毓險些氣得噴血,“君無歡,你看看這沒見識的臭丫頭!”
君無歡不以為然的從楚淩手裡拿過扇子看了看,“是一把破扇子啊。”又隨手還給了楚淩,道:“笙笙不喜歡就收著吧,回頭賣給那些上京那些中原權貴,也能賣個萬八千兩的。”
“嗯?”楚淩有些驚訝,“一把小扇子這麼貴?有什麼特彆的地方?”
君無歡笑道:“沒什麼特彆,最多就是扇麵算是一個不錯的古畫,你知道的,這年頭附庸風雅的人多。”即便是亂世依然有人醉生夢死附庸風雅。
楚淩點點頭將折扇收了起來,眼前不就有一個麼。
桓毓捂著腮幫子怒瞪著楚淩,楚淩不解地看著他,“玉小六,你捂著臉乾什麼?”
桓毓咬牙,“我、牙疼!”
楚淩被冊封為武安郡主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京城,原本沒什麼訪客的府邸開始變得門庭若市。愁得雅朵好幾天沒去店裡天天蹲在家裡幫楚淩接待客人了。這些客人中,中原人和貊族人都不少。原本這兩年楚淩很少在外麵走動,上京那些原本的天啟官員和後來加入北晉朝堂的天啟人雖然知道有楚淩這個人卻也沒怎麼來湊熱鬨。雖然是拓跋興業的徒弟,但是畢竟拓跋興業是武將跟他們那些文官不是一路的。又不知道北晉人是怎麼想的,自然也不敢隨意跟楚淩套近乎。
如今北晉皇為了楚淩將自己的親生女兒都貶到漠北去和親去了,還冊封了楚淩為武安郡主,這些人精哪裡還會不知道北晉皇的意思,自然紛紛上門來了。
而其中更有不少是想要向楚淩求親的。若是自家的子弟能娶了武安郡主為妻…不僅在大將軍麵前有了身份,就是在貊族人中間也能更上一層樓。懷著這樣心思的人當真是不少,不僅如此,甚至還有人將注意打到了雅朵身上。雅朵是武安郡主的養姐又是表姐,人也聰明能乾,雖然是個貊族人但是如今也不是講究血統的時候,更有不少人恨不得娶個貊族人。這門親事自然也是十分劃算的。弄得根本無意成婚的雅朵煩不勝煩。乾脆和楚淩一起直接躲進了旁邊的大將軍府這才消停下來。
大將軍府後院的牆角下,楚淩和拓跋讚一人一邊蹲在牆邊發呆。
拓跋讚偷瞄了一眼漫不經心地揪著地上草根的楚淩,道:“笙笙,你怎麼啦?”
楚淩抬眼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無聊啊。”
拓跋讚眼睛一亮,“我也覺得!咱們出去玩兒吧。”
楚淩翻了個白眼,道:“師父說敢出門一步就打斷你的腿。”拓跋讚一呆,“不對!你出門為什麼要打斷我的腿?!我可是皇子。”楚淩對他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道:“放心,師父接骨的手藝還是過關的,所以你不用擔心真的讓你斷腿。”
拓跋讚不滿,“為什麼啊!師傅偏心!”
楚淩嗬嗬一笑,咬牙道:“你還敢說!師父說要十天之內你要是還接不了他十招的話,咱倆一起倒黴。”
拓跋讚聞言肩膀一垮,有些鬱悶地道:“師父乾嘛突然關心起我來了?之前不是一直好好的麼。”
楚淩聳聳肩,笑眯眯地道:“大概是師父突然發現小師弟你其實才是被埋沒了的絕世奇才吧。乖,去練功吧。”
“不練。”拓跋讚道。
楚淩微微眯眼,偏著頭打量了他片刻站起身來開始活動自己的雙手。
拓跋讚警惕地看著她,“你想乾什麼?”
楚淩道:“我忘了告訴你,不是隻有師父才會打斷你的雙腿,我也會。”
“你敢,我是皇子!”拓跋讚大叫,站起身來想要溜,卻被楚淩從後麵一把拽住。楚淩悠然道:“我真的敢,前兩天我入宮謝恩的時候,陛下誠摯的請我好好照顧小師弟。陛下說…隻要四肢健全,留口氣就行了。”
“……”父皇,我是你親生的啊!
楚淩當然並沒有如她忽悠拓跋讚那樣乖乖地待在將軍府裡哪兒也不去。修理了拓跋讚一頓之後楚淩便悠閒的出門去了,一路上確定沒有人跟蹤自己這才拐進了一個小胡同裡,片刻後從另一個方向走了一個穿著灰撲撲袍子的少年出來。
上京畢竟是貊族人掌控力最強的地方,即便是楚淩也輕易不敢在城裡作妖。今天這樣做也是因為真的有事。
楚淩熟門熟路的一路來到了城西一個看起來像是貧民區的地方,這裡魚龍混雜住著各色人種。中原人,貊族人,外族人什麼樣的東西。唯一的共同點大概就是他們都很窮,是這個皇城裡混跡在最底層的一群人了。
一走進去,楚淩就能感覺到路麵無數盯著自己的目光,有貪婪的惡意,也有警惕的試探還有單純的畏懼和憐憫。楚淩掃了一眼那些蹲在街邊衣衫襤褸許多還缺胳膊斷腿的人,唇邊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一刀銀光在她掌心閃現,輕薄的匕首在時她手上挽起幾個耀眼的刀花,原本那些目光立刻就收回去了大半。
楚淩一路往深處走去,繞過了兩個巷子,裡麵變得越發的陰暗起來。
楚淩在一處破敗的小門前停了下來,抬手敲了敲門。裡麵傳來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誰啊?”
楚淩推開門,亂七八糟的小院子裡幾乎沒有人落腳的地方,散發著一股比外麵還要難聞的惡臭。院子的角落裡,屋簷下坐著一個仿佛有五六十歲的消瘦老者,他是貊族人的模樣,但是看起來卻骨瘦如柴眼睛裡寫滿了驚恐。仿佛隨便一個什麼人都能將他嚇得膽戰心驚一般。楚淩看著他一邊僵硬的顯然不能動彈的肩膀和少了一隻的腿皺眉。她得到的消息這人應該才三十出頭,難道找錯了人?
“你…你是什麼人?!”男子驚恐的問道。
楚淩挑眉道:“你是牟奇?”
“你…我、我不是!”男人驚呼道,看起來像是想要往院子裡那一堆廢材裡麵鑽,隻是他少了一條腿行動不便,掙紮了半天也沒能挪動位置。楚淩笑了笑道:“我既然找到這裡,你覺得我會不知道你的身份麼?”
“你…你是四皇子的人?!”男子驚恐地道。
楚淩走到他身邊蹲下,“看來雖然你運氣好逃過了一死,四皇子還是把你給嚇壞了。你這個模樣,可不像是貊族人。”
男子連連搖頭,“四皇子饒命!不關我的事,我什麼都沒有做啊。我隻是一個守門的,我什麼都沒有做!”
楚淩輕哼一聲,道:“行了,我有事情問你。你老實說,我可以考慮不將你的下落告訴四皇子府。你應該知道吧,當初…浣衣苑的人,一個都沒有留下。你運氣好逃過一劫,多活了兩年也算是占了便宜了。”
“你想問什麼?”男子驚恐地道。
楚淩道:“三年前,那位靈犀公主的屍骨是怎麼處理的?”
男子驚愕地抬起頭來,突然道:“你…你不是四皇子的人?!”楚淩手中的匕首架到了他脖子上,“我確實不是四皇子府的人,不過我也會殺人。這種地方,就算有人被殺了也沒人管吧?”
男子顫抖了一下,楚淩另一隻手裡把玩著一個金錠子道:“老實回答我的問題,然後你就可以拿著這個找個好點的地方好好過完你的下半輩子了。”
男子有些貪婪地看著她手裡的金錠,環境和時間確實可以改變一個人。三年前他還是高高在上的看守著浣衣苑那些天啟貴女的貊族守衛,三年後他卻已經和這片地方的任何一個人都沒什麼區彆了。
男子猶豫了一下,方才道:“浣衣苑外麵有個天坑,死了的人都被丟在裡麵,每過一個月會……”
“看來你還是不太老實。”楚淩打斷了他的話,冷聲道:“每過一個月就會處理那些屍體,但是靈犀公主的屍體在她死後的當天就被人從天坑裡抬出來了,所以根本就不在那裡。”
男子抖了抖,道:“公子既然知道……”
楚淩道:“你若是什麼都不知道那我就走了,不要想跟我討價還價。浣衣苑裡確實沒有活人了,但是我也未必隻有這一條路。”
男子沉默了片刻,終於開口道:“那位…的屍體,因為死了兩個守衛還有個小丫頭也不知去向了,所以便被報了上去。上麵的人沒查出什麼,本來說要將她挫骨揚灰,不過在那之前…四皇子突然回來了。然後…然後就……”說到這裡,男子說不下去了。顯然是後麵的事情太過可怕了。他的臉上也不由露出恐懼之色,臉上的肌肉也開始顫抖起來。
楚淩垂眸,“這麼說,靈犀公主的屍骨現在在四皇子手中?”
男子點頭,“是,是四皇子親自將靈犀公主帶走的。”
楚淩歎了口氣,站起身來隨手將金錠拋在他身邊。那人連忙撲過去抓了起來抱在懷裡,楚淩回頭看了他一眼,道:“好好活著吧。”有時候活著比死了更慘。
走出了那陰暗雜亂的小院,楚淩抬頭看了一眼有些陰暗的天空,伸手拉起了頸後的兜帽將自己隱藏在了披風下麵才漫步走了出去。
走出了小巷,就看到不遠處有幾個小乞丐蹲在地上玩泥巴,楚淩走過去將一個碎銀子拋在了他們跟前,道:“我要見你們老大。”其中一個小乞丐抬起頭來陰森森地看了她一眼,隻看到了那寬大兜帽下麵一雙冷淡的眼眸,不知怎麼的偏過了頭去。
小乞丐拿起碎銀站起身來對楚淩道:“跟我來。”
楚淩點點頭,跟著那小乞丐在破敗的小巷子裡繞來繞去,終於在一個院子外麵停了下來。這個院子看起來倒是比之前那個院子好多了,至少周圍都很寬敞開闊,若不是這個地方實在是太破敗灰暗了,甚至稱得上是個不錯的宅邸。
小乞丐敲了敲門就自己推開門進去了,楚淩沉吟了片刻也跟了進去。
院子裡空蕩蕩地什麼都沒有,走進大廳裡麵卻十分的乾淨。陳設說不上多麼典雅名貴,卻也都是上好的料子做成的,隻是略顯陳舊了一些。一個穿著布衣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大廳裡等著她們。楚淩當然明白之前那小乞丐故意帶著她繞圈子,必然早有人抄近路來報過信了,倒也不在意。隻是對對方點了點頭道:“黃老大,幸會。”
中年男子示意那小乞丐退下,方才打量著楚淩道:“你認識我?”
楚淩搖頭,“不認識,一個朋友介紹的。”
中年男子輕哼一聲道:“既然是朋友介紹的,藏頭露尾是什麼意思?”
楚淩輕笑了一聲,伸手拉下了頭上的兜帽露出了一張少年的麵容。中年男子不由一愣,隻聽楚淩的聲音他也猜到了這人年紀絕對不會大,但是卻沒有想到竟然是一個看起來隻有十四五歲的少年。男子眯眼道:“不知是哪位朋友介紹小公子過來的?”
楚淩對他一笑,道:“我朋友姓玉,他說當年在上京的時候跟黃老大有幾分交情。說是有什麼事情的話,可以來請你幫忙。”
“玉?”中年男子皺眉,“原來是他。”沉吟了片刻,男子抬起頭來看著楚淩道:“交情歸交情,找我辦事,不知道公子付不付得起價錢?”楚淩輕笑一聲,抬手將一個袋子拋到了黃老大身邊的桌上。袋子落下桌子發出了一聲沉重的響聲,黃老大並沒有去看那袋子,隻是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公子果然爽快,有什麼事情請說。隻要是力所能及的,在下一定儘力而為。”
楚淩笑道:“黃老大也是個爽快人,如此在下就多謝了。其實倒也沒什麼大事,我想請黃老大幫我查一些消息,這京城裡…比你消息靈通的人,隻怕也不多了。”
黃老大笑道:“不錯,彆的本事咱們或許沒有,但是若說打探消息的話,在下確實可以替公子效勞幾分的。就算你要宮裡的消息,也未必沒有辦法。”
楚淩點頭,“佩服,如此便多謝了。事後需要多少銀兩黃老大儘管開口,隻要消息有用。”
黃老大挑眉,“公子就不怕我獅子大開口?”
楚淩搖頭,“我相信玉公子不會給我介紹這樣的人。做生意,公道才是長久之計,不是麼?”
“不錯。”
等到楚淩從貧民區出來已經是傍晚了,找了個地方換回了衣服這才悠然的行走在大街上,竟然有一種剛剛從極寒的陰暗地回到陽光下的感覺。一邊走著,楚淩一邊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路邊的小乞丐小攤販還有形形色色來往的人們。貊族人終究還是太少了,想要完全由貊族人掌握住一座皇城太難。即便是明麵上由他們掌握了,暗地裡誰又知道還有一些什麼人呢。
“笙笙。”一個讓楚淩頭皮發麻地聲音傳來,楚淩抬頭就看到迎麵走來一個人。
楚淩翻了一下眼皮,決定當成沒看見。淡定地轉了個身換一條路走。
“笙笙。”背後風聲輕動,那聲音已經到了耳邊。
楚淩無奈地歎了口氣,“國師大人,您這樣到處亂走會嚇到無辜百姓的。”可憐京城的普通百姓大約不知道和他們擦肩而過的是怎麼樣一頭猛獸。還有不少過往的貊族少女紛紛對他投來嬌羞的眼神。
“我幫了笙笙大忙,笙笙也不謝我。”南宮禦月聲音平淡,楚淩卻總覺得聽出了幾分幽怨。
楚淩抬眼看著他,疑惑地問道:“你什麼時候幫過我?”
“我幫笙笙報仇了啊。九公主要被送到漠北和親了,笙笙不高興?”南宮禦月理所當然地道。
楚淩無語半晌,“國師,我怎麼聽說,九公主得罪過你啊。”
南宮禦月點頭道:“是啊,她得罪了我,又得罪了笙笙。她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楚淩深吸了一口氣道:“不,你想多了,她不是我的仇人。雖然她稍微得罪了我一下,但是我隻想抽她一頓,算不上仇人。”南宮禦月搖頭,“笙笙,你太心軟了這樣是不行的。以後會吃虧的。”
“不然?”楚淩問道。
南宮禦月道:“她的嘴巴總是不乾不淨的,笙笙就應該拿針把她的嘴巴一針一針的縫起來。她狗眼看人低看不起笙笙,笙笙就該把她的眼睛挖出來。她覺得自己高高在上,笙笙可以把她的膝蓋骨挖掉,讓她以後一輩子都隻能跪在你麵前。”
“……”我特麼真的遇到了一個反人類的蛇精病了啊。
楚淩歎了口氣,道:“國師,問你個問題。”
“笙笙問。”南宮禦月道。
“你會笑麼?”楚淩好奇的問道。
南宮禦月眼睛微動了一下,道:“會。”
“笑一個。”
南宮禦月唇角微微上揚了一下,可惜眼睛裡毫無笑意,除了嘴角臉上的所有肌肉都仿佛是鐵鑄的一般,一絲一毫都舍不得移動。
“……”
楚淩歎了口氣,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