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不,應該說從去年年底到今年年初,信州的百姓們都仿佛是在做夢一般的經曆著驚天的巨變。許多經曆過十多年前的貊族入關時期的人甚至膽戰心驚地等待著有一場滅頂之災。
但是卻奇跡般的,這一場混亂在短短兩個月地時間裡平息了下來,而且期間也並沒有波及到多少普通百姓。隻是當人們回過神來的時候,信州城裡那些耀武揚威的貊族人大半都已經消失了,守城的人也換了一批,那些仗著貊族人的勢力狐假虎威的人似乎也安靜下來了。
就像是,一夢醒來突然換了一個天地一般。所有人茫然中都還帶著幾分不知所措。
楚淩並沒有和邊境上占據著那兩座小城的南軍糾纏,直接下令撤兵了。不管那些人想要做什麼,剛剛才損失慘重的靖北軍都不宜與他們過多糾纏。
外人隻能看到靖北軍以一萬多人的代價乾掉了將近一萬多的貊族騎兵,著實是天下震驚的豐功偉績。這些人卻沒有看到為了這一場勝利靖北軍私底下付出了多少。楚淩幾乎掏空了黑龍寨這麼多年了大半的積蓄,這次戰死的士兵幾乎都是靖北軍中最能打的一部分士兵。更不用說,靖北軍本身就是一個剛剛成立幾乎沒有經過任何風吹雨打的軍隊。此時外人一片驚歎和稱讚,內部實際氣氛低迷,充滿了身邊的人突然戰死的悲傷和無措。再打下去,所有的士兵都會崩潰,必敗無疑。
楚淩帶著人進了信州城的時候,鄭洛親自帶著人將他們迎了進去。鄭洛接到楚淩的消息原本還有些意外,不過卻也沒有多問直接帶兵圍攻信州城,又有在蔚縣的葛丹楓出兵相助,拿下信州雖然費了一些功夫倒也沒有傷筋動骨。
“大哥,二姐,辛苦了。”看著並肩而立的鄭洛和葉二娘,楚淩不由笑道。
鄭洛搖頭道:“我們隻是聽命行事哪裡就辛苦了,倒是你…聽四弟說,你這幾天累得不輕。”
楚淩道:“雖然累了一些,但是總算結果是讓人滿意的。拿下了信州城,就等於信州大半地方都在我們手中了。總比之前處處受製要方便得多。”葉二娘點頭笑道:“這話倒是不錯,還是小五厲害,咱們這些人可想不到小五這樣周全的計劃,也沒有小五這樣的膽量和氣魄。”
葛丹楓站在一邊笑道:“小將軍,鄭統領,咱們還是先進城說話吧?”
鄭洛連連點頭,“葛統領說的不錯,小五,快進城。”
信州城裡比起往日要安靜了許多,街道上走動地人卻不及往常的三四成。貊族人更是一個也沒有看見。楚淩微微蹙眉,有些意外地道:“二姐,城裡怎麼不見貊族人了?”葉二娘輕哼了一聲道:“那些貊族人見機倒是快,不少人在我們來之前便走了。還有一些想要負隅頑抗的時候,都戰死了。至於剩下的,你說先放著不要動他們,我們便沒有動隻是讓人注意著他們的動向。大約是心裡害怕,不敢出來吧。”
楚淩點了點頭,旁邊葛丹楓問道:“小將軍打算怎麼處理這些人?”
楚淩道:“派人查清楚,沒有做過惡的全部逐出信州,手裡有人命的,都殺了。”
葛丹楓微微揚眉,看起來有些意外。雖然淩楚的手段他見識過,但那畢竟是對敵人的。對著普通人必然會不同的。原本他以為小將軍年紀小,對著普通人難免心慈手軟或者是一時偏激而毫不容情做出什麼過激的事情。如今看來,卻是相當有分寸地。不過即便是……“那要牽連的人隻怕也不少。”
楚淩淡淡道:“若是我們有時間,有本錢,倒也可以仔細琢磨。可惜如今沒有那個本錢,就隻好簡單粗暴了。那些被逐走的貊族人也說不上多可憐,若是細究下去,他們如今那些產業是從哪兒來的?我現在隻追究他們有沒有殺人,已經算是容情了。”
葛丹楓點頭,“小將軍說得是。”
信州城是信州府城,自然是有知州坐鎮的。不過在北晉隻要有駐軍地地方,文官除非後台過硬能力超群,否則基本上是沒有什麼存在感的。信州是明王的地盤,知州自然也是明王府的人,可惜因為是天啟人隻能處處讓著信州鎮守,倒也讓信州鎮守替他背了不少的鍋,平時總是感覺名聲不顯。等鄭洛攻入了信州城,他直接就帶著全家老小投降了,乾脆利落不帶半點猶豫的。
鄭洛等人沒有擅自處理,隻是將人羈押在了信州知州府衙裡,等著楚淩回來處理。
等楚淩見過了眾人,安頓好了各路兵馬,葉二娘方才提起要不要漸漸這位信州知州,楚淩當即點頭同意了。見,當然要見,她現在正缺錢呢,信州知州絕對是個難得一見的肥羊。
信州知州是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者,看起來有些骨瘦如柴,顴骨高聳,還留著一把小胡子。可能是這兩天受到了不小的驚嚇,看起來有些像是病入膏肓了。據說他姓胡,單名一個通。是永嘉初年的進士。一直都在外地當官,後來貊族入關他十分順當地投降了貊族人,這些年兜兜轉轉倒是爬到了知州的位置上。倒也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楚淩有些慵懶地靠在寬大地椅子裡,看著顫顫巍巍走進來的老者忍不住打了個嗬欠。
“胡通?”楚淩懶懶問道。
胡通連忙點頭,“下官胡通…見過小將軍。”
楚淩仔細打量了他幾眼,突然輕笑了一聲道:“胡大人這明哲保身的本事,厲害啊。”
胡通有些尷尬地陪著笑了兩聲臉上卻沒有半死的羞愧之色更沒有什麼被羞辱的怒氣,儼然是個能屈能伸的主兒。他聽說過這個叛軍的統領,雖然不知道一個看起來才十六七歲的孩子是怎麼做到這個位置的,但是看起來倒也不像是彆人的傀儡。當初派人打探靖北軍的消息的時候,胡通自然也聽說過淩楚對秦知節葛丹楓這些人的態度。自覺既然秦知節和葛丹楓這樣的人都能在淩楚手裡混得不錯,他自然也是可以的。
楚淩問道:“胡大人降得這般快,就不怕我為了招攬民心直接殺了你麼?要知道…你在信州的名聲可不太好。”楚淩是不會隨便殺人,但是那也得分人。秦知節葛丹楓這樣名聲不錯做人也有底線的人她自然不介意,但也不代表她隨便什麼人都要收吧?
胡通搓著手,有些舔著臉道:“小將軍容稟。”
楚淩點點頭,“說說看。”
胡通道:“下官也是有苦衷的啊,下官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當年未能及時追隨陛下南去,為保一家老小平安,不得不暫時屈從了貊族人。但是下官雖然人在北晉,心卻是時刻向著南朝的。如今小將軍神勇逐走了貊族人,下官感動涕零,恨不能跪地行大禮恭迎小將軍和義軍入城。隻盼小將軍能早日複我山河,匡扶正統啊。”說話間,當真是眼淚鼻涕恒流,當真一副萬分激動的模樣。
楚淩和坐在一邊的葛丹楓葉二娘等人隻覺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葉二娘連忙看向楚淩,生怕她被這老家夥幾碗迷湯灌的不知東南西北真的聽信了他的話。卻見楚淩單手撐著下巴,漫不經心地道:“哦?我說過我要匡扶正統嗎?”
“啊?!”胡通一愣,老淚縱橫的臉頓時僵住了。
看著胡通僵在臉上的表情,楚淩笑吟吟地坐起身來將方才的問題又問了一遍,“我說過我要匡扶正統嗎?本將軍其實就是混口飯吃罷了,既然胡大人如此心念故國,本將軍也不是不通人情的人,本將軍回頭便派人將你送回南朝,你看如何?”
送回南朝?
這詭異的操作將胡通嚇了一跳,身為一個能從天啟永嘉朝混到如今的北晉朝還能以永嘉朝進士的身份成為新州知州的人,他自己曾經做過什麼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
雖然如今在北晉做官的讀書人也不算少,但是正兒八經地進士出身其實不多。畢竟當初朝廷大部分官員都跟著永嘉帝逃到了南方,一部分誓死不降慷慨就義了。一部分心如死灰歸隱山林隱姓埋名了。也就隻剩下了一小部分舍不得命舍不得榮華富貴卻能舍得下臉皮和良心的人還在北晉朝堂上混著。
如胡通這樣的,被送回南朝去隻有死路一條。北晉就算知道了也不會為了區區一個他跟天啟談什麼條件。
“小…小將軍?!”胡通嚇得臉色發白,“下官…下官是真心投靠小將軍的,以後下官一定誓死效忠小將軍,求小將軍收容啊。”
楚淩擺擺手道:“彆,我可不敢要你效忠。胡大人,問你幾個事兒,你若是能配合呢,我可以做主留你一命,你覺得這個買賣合算麼?”
胡通猶豫著,還想要談一談條件。
但是楚淩顯然沒有跟他談條件的興趣,道:“同意就點點頭,不同意你就可以先出去了。”
看著坐上看似笑容淺淺實則眼神冷淡的少年,胡通終於沮喪的低下了頭。這個少年並不像是他以為地那麼好糊弄,甚至他都還沒有開口擺出自己的價碼,對方就直接堵死了自己的出路。
楚淩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很好,我就喜歡胡大人這樣識趣的人。”
胡通抬眼看了楚淩一眼,低聲道:“小將軍有什麼話,就問吧。下官…小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楚淩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我就想問問…信州去年的稅收,還在知州府庫吧?”
胡通道:“如今整個信州城都在小將軍的手中,小將軍派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麼?何必問小老兒?”楚淩偏著頭笑眯眯道:“這不一樣啊,我真正好奇的是,信州每年的稅收,你跟朝廷是什麼分的?你能拿幾成?”
“什麼?!”胡通臉色頓變,震驚地望著楚淩。仿佛眼前不是一個俊俏含笑的少年,而是一個虎視眈眈地盯著他隨時要將他剝皮抽筋的鬼怪一般。震驚之後,胡通終於回過神來深吸了一口氣道:“小將軍說笑了,貊族人嚴酷,我…我哪裡敢……”
楚淩笑道:“貊族人是嚴酷,但是他們傻啊。根本搞不清楚中原人這些個道道,還有民間的各種稅收。所以他們一向都是一刀切的,隻要你交夠了貊族人要的,剩下的不就都是你的了麼?”
胡通還想要狡辯,旁邊的葛丹楓道:“胡大人,咱們在座的人都是信州的,你再遮遮掩掩就沒什麼意思了啊。彆的不說,就是我在思安也是聽說過一些的,信州百姓的賦稅比起潤州可是要重不少啊。”
貊族人的稅賦都是一刀切,也就是說他們不管你這個地方富裕還是貧窮,是豐年還是災年。隻將所有的州府都分成上中下三等,按戶交稅。信州正好是中等,但是據他所知信州的百姓教得稅遠超過北晉朝廷規定的上等州。當然這其中也有各地駐軍的侵吞,但是說一個知州完全不知道,那是說笑。
楚淩撥了下額邊的頭發,道:“我對你是個貪官還是清官不感興趣,也沒那個功夫去查。咱們就說說胡大人的家裡吧。”說著從旁邊拿起一本賬冊,道:“胡大人家的父母幾年前已經仙逝就不說了,咱們單說胡大人共有一位正室,還有六位側室以及侍妾若乾。這些人一共為你生了八子六女。然後…你這八個子女除了嫡妻之外,還有二十多個側室分彆又生了十幾個孫子孫女。這也算是難得的人丁興旺了。”
胡通看了看楚淩,想說什麼。卻聽楚淩繼續道:“然後,胡大人名下共有信州境內旺鋪三十處,兩天兩千畝,彆院六座。你的夫人,兒女,甚至還未成年的孫兒孫女名下也各有產業。據城中的綢緞首飾鋪子的統計,貴府每個月隻是後院地支出就高達四五千兩。果然是天高皇帝遠啊,這水平在上京差不多也是個公侯之家的水平了吧?”
反正拓跋興業府上一個月是絕對花不了這麼多錢的,當然這也跟拓跋興業後院空曠沒什麼人有關係。這位胡大人妻妾成群兒孫滿地,養起來確實是有些費事。
“小…小將軍……”胡通有些戰戰兢兢地道。
楚淩對他微笑道:“有一個詞兒胡大人應該聽說過吧?”
“請…請小將軍指點。”
楚淩道:“破財消災。”
“……”眾人都是一愣,看向楚淩的表情都有些一言難儘。楚淩倒是十分坦然,他們現在窮啊,開源節流才是正道,她這是在開源啊,有什麼問題嗎?
胡通也是個十分識趣的人,立刻道:“小的,小的願意獻上一半的家產,支持小將軍抗擊北晉。”
楚淩嗤笑一聲,“一半?你搞錯了,我全要。”
胡通驚駭,有些不願,“小將軍,你這是不是……”
楚淩笑道:“你該不會以為我是開玩笑的吧?破財消災,限你三天之內將你家裡的所有財產清點清楚了,包括你那些兒孫手裡的東西。我全部都要了。少了一兩銀子,彆怪我不講情麵。另外,我這不是在跟你商量,我這是命令。跟你好好說,是因為我懶得為了你這點破事兒派人去查鬨得人仰馬翻。你若是不給我麵子,我也不好給你麵子了。”
對上楚淩有些冰冷的眼神,胡通即便是再不甘心也隻得低下了頭。這小將軍看著斯斯文文麵帶笑容好說話的模樣,沒想到卻是個真土匪!果然是黑龍寨那種山賊寨子裡出來的啊!
讓人將胡通拉下去,書房裡也還是一片沉默。過了好一會兒,狄鈞才忍不住道:“小五,你剛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