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公子正躺在醫館的後堂裡,裡麵不小一下子擠了十來個人進去竟然也不覺得擁擠。那黎公子危及弱冠,長著一張算不上英俊但也還算不錯的臉,隻是看著有些消瘦文弱,此時臉上通紅,也不知道是氣得還是痛的。身為平京官宦子弟中的天才,他自然是見過永嘉帝的。一見永嘉帝進來,先是嚇了一跳立刻就掙紮著想要起身見禮。
永嘉帝擺擺手示意他不必,黎公子還是掙紮著坐正了身子向永嘉帝一揖才作罷。
永嘉帝拉著楚淩在一邊主位上坐了下來,示意其他人落座。眾人各自落座之後,永嘉帝方才問道:“黎澹,聽說是朕的公主打傷了你?”黎澹年輕的臉一片通紅,怒瞪了坐在永嘉帝旁邊的楚淩一眼,方才道:“回陛下,學生確實是與公主起了衝突。”
永嘉帝側首看向楚淩,“卿兒,你怎麼說?”
楚淩似笑非笑地道:“真會避重就輕,這也是黎老大人家一脈相承的吧?黎公子,父皇問的是,是我打傷你的嗎?你回答是我跟你起了衝突?幾個意思啊?”
黎澹咬牙,“若不是公主推了學生,學生如何會跌倒?”
楚淩嗤笑一聲,“若不是你今天出門,如何會遇到我?若不是你嘴賤,如何會跟我起衝突?若不是身體虛弱,如何會風一吹就倒?黎公子,你是讀聖賢書的,可不要讓我這個沒念過幾天書的小姑娘看不起你。勞煩你正麵回答,你確定是我害你受傷的麼?”
“是!”黎澹狠狠的道。
楚淩輕哼一聲,側首對永嘉帝道:“父皇,兒臣請求請仵作,太醫,以及內功高手聯手為黎公子檢查,以證清白。”
永嘉帝不解地道:“為何要內功高手?”
襄國公笑道:“陛下,公主也是會一些功夫的。未免讓人懷疑公主使了什麼功夫害黎公子受傷,檢查一下也是無妨的。”永嘉帝看了看楚淩,終於點頭道:“也好。傳旨京城府尹衙門,太醫院和殿前司,立刻派人過來!”
“是,陛下!”
楚淩如此坦然的模樣,倒是讓黎大人有些遲疑了。但是看看自家孫兒義憤填膺地模樣黎大人又覺得是自己多慮了。他相信自己孫兒的人品,絕做不出來這種誣陷彆人的事情來。更何況還有半年就臨近科舉了,現在澹兒正是低調求學的時候,就算是要挑事兒也不會選在這個時候才對。所以…一定是這個公主做的。畢竟不久前他們還看到神佑公主將蕭家公子的四肢給卸了。
楚淩卻不管對麵的人怒目而視的目光,悠然地坐在永嘉帝旁邊喝茶。桓毓悄無聲息地從襄國公身邊摸了過來,對著楚淩笑笑小聲道:“淩姑娘,你厲害啊。”這才回京幾天啊,就惹上了整個京城最難搞的人物。
要說整個平京最難惹的人是誰?不是身為皇帝的永嘉帝。也不是身為宰相的上官成義,也不是掌握兵權的樞密院樞密使而恰恰就是這個官職隻有從三品的禦史台禦史中丞黎老大人。
自古言官就難惹,更不用說天啟對文人越發優待。於是這些言官就更難惹了,文人手中筆,劊子手中刀啊。而且還殺人不見血,一般人當真是不願意招惹這樣的人物。
楚淩無辜地眨了一下眼睛,“我真的是冤枉的。”
“嗬嗬。”桓毓公子乾笑兩聲。
楚淩翻了白眼,轉向坐在自己左手邊的君無歡,“長離公子,我真的是冤枉的。”
君無歡含笑,輕聲道:“我自然是相信阿淩的。”
永嘉帝坐在一邊,見三人聚在一起低聲談笑,雖然聽不見他們說什麼,但是君無歡臉上的笑意永嘉帝卻看的清清楚楚,心中頓時不悅,道:“卿兒,你們幾個年輕人聚在一起說什麼呢?”
楚淩回頭笑道:“回父皇,玉公子和君公子都說相信我是清白的。”
“……”桓毓氣結,這位謊話是真的張嘴就來,就連在陛下麵前都連眼皮也不眨一下啊。
永嘉帝看了看君無歡,微微點了下頭道:“朕也相信卿兒不會做出無理的事情。”
永嘉帝再三打量君無歡,依然覺得意難平。這長離公子長得是難得一見的俊俏,能力也是真的很強,據說還是個武功絕頂的高手,但是…他身體不好也是聞名天下的啊。雖然永嘉帝跟君無歡短短的幾次相見,並沒有看出君無歡除了消瘦蒼白了一些到底哪兒不好,但是總歸看得出來絕對不是一個身強體健多福多壽的模樣。
彆的都不說,君無歡本就比卿兒大許多,萬一將來身體不好先一步走了。他的卿兒豈不是……
想到此處,永嘉帝的臉色越發的難看起來了。回頭還是多派幾個禦醫去看看吧。
不過顯然並沒有多少人關注永嘉帝的臉色,至少楚淩三人是沒有的。
對麵的人雖然發現陛下的臉色不太好了,卻也並不能往陛下對未來女婿不滿意這方麵去想。
平京並不算大,況且陛下召見也沒有人敢隨意拖延,不一會兒功夫永嘉帝召見的人就到了。平京府尹親自帶著衙門最好的仵作趕來,太醫院醫正親自提著藥箱帶著兩個太醫來的,就連殿前司都是殿前司都指揮使親自來的。
“臣等叩見陛下!”
永嘉帝點了點頭,一揮手指著對麵的黎澹道:“你們去看看,黎公子的傷是什麼情況?”
三人都是一臉茫然,再一看坐在一邊病榻上的黎家公子黎澹,臉上有點傷,還有就是腿似乎不太方便。這種傷……找太醫說得過去,找仵作內功高手做什麼?更何況,還是陛下親自找的人?聽說過黎公子才名滿京城,難道陛下已經對他如此重視了?
雖然心裡不解,但是三人還是遵命一一上前為黎澹檢查傷勢。
過了好一會兒,等三人都檢查完了退開,黎大人才問道:“澹兒的傷如何了?”
三人並未回答而是看向永嘉帝,永嘉帝並不在意黎大人的失禮,點了點頭道:“說說看,這傷是怎麼回事?”
太醫上前一步道:“啟稟陛下,黎公子傷勢並不算嚴重。左腿雖然骨折了但是大夫已經接好了,隻要臥床休息兩三個月,想必不礙什麼事。至於麵容…黎公子臉上的傷雖然看著嚇人,但也不嚴重,好好照顧應當不會留下傷痕。”太醫倒是明白黎家人和陛下最擔心什麼,一開口就想先讓兩位安心。
永嘉帝對黎澹的傷勢輕重並不太感興趣,“仵作,可看得出來黎公子是如何受傷的?”
仵作有些戰戰兢兢地行禮,道:“啟稟陛下…這位公子,應該是一時不慎沒站穩,所以才跌了一跤。這傷原本不重,並不至於骨折。但是黎公子當時想必是還同時傷了率先撐地的左手。黎公子吃力不住,這才第二次摔倒造成了扭傷和骨折以及麵部損傷。”
永嘉帝眉頭微微展開,問站在一邊的殿前司都指揮使,“可能看出來是黎公子自己摔倒的,還是有人推他的?”
殿前司都指揮使是一個四十多歲濃眉大眼五官深邃的中年男子,他有些不解地皺了皺眉看向仵作,這種事情也應該問仵作才對。仵作連忙搖頭道:“小人並未在黎公子身上看到彆的傷處,若是被人推倒的話,以一個人的推力黎公子的左手擦傷應該會更重一些或者乾脆手腕錯位才是。”
永嘉帝看向殿前司都指揮使,中年男子思索了片刻道:“啟稟陛下,末將確實能做到。但是…”
“但是什麼?”永嘉帝問道。
中年男人道:“但是若想不被人看出來卻是做不到的,因此必須旁邊沒人的時候,否則此舉毫無意義。更何況,若是能做到這個地步的人,多得是法子讓人無聲無息地死於非命。此舉著實是毫無意義。”能做到這樣的職位品級,自然都是聰明人。雖然不知道開頭但是隻看眼前的陣勢和永嘉帝的神色,他就大約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而且,他說的也並不是假話。當庭廣眾之下,身體完全不接觸對方,還不能做出引人注意的奇怪舉動,又不傷對方身體還要將人推倒確實比直接殺人更麻煩一些。不是做不到,而是沒有意義高手也不屑為之。
永嘉帝點點頭,看向黎大人問道:“黎大人,你怎麼說?”
黎大人啞口無言,一直沒有怎麼說話的襄國公笑道:“陛下,聽說黎大人當時也不在,以臣之見,還是請黎公子好好想想吧,或許能想起來什麼呢?”
黎澹額邊已經隱隱冒起了冷汗,他努力地想要回想當時的事情。但是越想腦子反而越亂,神佑公主確實沒有碰到過他,但是他也確定自己當時並沒有踩到什麼,分明就是有什麼推了他一把的感覺,對了…他的左手手腕還像是被針紮一樣痛了一下。但是…大夫說他的左手除了一點表皮的擦傷,沒有任何問題。
“澹兒?”
黎澹有些慌亂,“這…或、或許是我記錯了?”
黎大人臉色頓變,這種事情如何能認?!
隻是黎澹既然已經話出口了,再想要收回來卻已經來不及了。一直有些懶洋洋的楚淩慢悠悠地坐直了身體,輕聲笑道:“既然…黎公子承認是汙蔑我了,那麼咱們是不是可以討論一下,辱罵、以及汙蔑公主,是個什麼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