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雪停了。
積雪平滑,沉靜地向雲層反射著雪光。
蒼穹凝凍成粉紫色。
安吉洛肋下夾著厚重的筆記,哈欠連天,拖著步子離開實驗室。
他已在實驗室中度過了十幾個小時,其間有男仆來送過兩次飯,大概吧,他記不清了,反正他不餓,他甚至不確定伯爵和迭戈先生是什麼時候離開實驗室的了……
最初的驚異過後,他進入了學習狀態,像塊乾燥的海綿吸收知識的甘霖。他癡迷於觀察那些玻璃罐中的奇異病變標本與那具未知生物的骨架……那竟是真實存在的!安吉洛凝視著那具骨架,視線比任何一位初墜愛河的青年都要灼亮,他檢視骨骼標本的每一處細節,不放過半點兒蛛絲馬跡,試圖尋覓偽造的證據――就算是一對兒麵臨生離死彆的愛侶也不可能用比安吉洛更細膩、更狂熱的目光凝視彼此的臉龐。安吉洛喜悅地失敗了――這具骨架絕無人工雕鑿痕跡,人類與犬科動物的特征完美融合,小至每一處關節的銜接都全然符合自然界物種的生存邏輯,這絕非畸形,畸形是負麵的、缺乏規律的,往往會為生物帶來生存上的不便利,這應該是一種強悍、高等,比人類更能適應環境的生物……
安吉洛食不知味,一會兒看看這,一會兒看看那,隻恨沒長出一身眼睛,他抓起佐餐的黃油塊就當小麵包啃,幸好男仆服侍他擦手後機智地拿走了熱毛巾,否則他恐怕會疑惑那塊軟綿綿的白麵包為何怎麼咬也咬不斷。
高強度的輸入一直持續到後半夜。
連續亢奮了十幾個小時的神經終於提出抗議,酸液般的疲憊滲透每一顆細胞,安吉洛累壞了,他朝臥房走去,因習慣在思考難題時抓撓頭發,那頭烏黑的發絲東翹一綹西翹一綹,像隻被啄亂了絨毛的小鳥。
他的思緒停不下來,腦子仍高速運轉著。
伯爵是否在借此暗示他的真實身份?
如果真的是這樣,一米八七的身高要如何暴增到兩米以上呢?
骨骼、肌肉的形變過程又是如何發生的?
……
他好奇得忘了害怕,恨不得闖進伯爵臥房把他拖出被窩問個明白。
然而,就在這時……
幽邃回廊的縱深處傳來一聲暴戾的狼嗥。
“嗷嗚――嗷嗚嗚嗚――”那狼嗥極}人、慘絕,一折一折,連綿不斷,刮骨鋼刀般挫磨神經。
安吉洛步子一頓,頭皮驀地發緊。
叫聲自他正前方傳來,但距離很遠。
那差不多是安吉洛臥房的方位。
有什麼“東西”闖進了他的臥房……
難道是伯爵?
安吉洛的藍眼珠一轉,警惕地朝後方退了幾步。
雖然今夜並非滿月,但那嗥叫中充斥著貪婪、yu望與狂暴的意味,似乎嗥叫者毫無理智。
安吉洛心中升騰起一種相當糟糕的預感……
突發的詭異事件將他從求知狀態中扯出,積累多日的恐懼疑慮在一瞬間洶湧回籠,來勢凶狂。
他打了個激靈,再無絲毫遲疑,拔腿便朝實驗室狂奔。
無論如何,他認為那扇黃銅大門足以抵擋血肉之軀。
然而,他轉身逃跑的舉動似乎刺激到了嗥叫者――按常理而言這不可能,他們距離太遠,對方甚至不該察覺到安吉洛的存在,可眼下之事未必能用常理推斷。那東西沉默片刻,驟然朝安吉洛逼近,短短幾秒鐘,自遙遠處傳來的嗥叫一下子清晰得令人頭皮發麻。安吉洛狂奔不止,扭頭匆匆一瞥,回廊深處玻璃爆碎,壁燈盞盞熄滅,“呼哧呼哧”的疾喘裹挾著刺鼻的血腥氣撲卷而來。
黑暗侵襲。
安吉洛不敢再看,揚手將厚重的筆記擲向身後,狂奔著摸出鑰匙,在腦內排演開門關門落鎖的每一個動作。
可是……
他跑不過那東西!
腥甜滾燙的吐息混合著細小液珠掃過安吉洛的耳畔。
――它亢奮得口水淋漓。
他就要被追上了!
安吉洛手背浮起青筋,五指蜷曲又舒張,一旦無法脫身,他會狠狠襲擊來者要害處。
他了解人體結構,他不僅能精準捕捉對方的軟肋,還知道怎樣的襲擊手法能讓人更疼,疼得渾身發軟。
可就在這時,安吉洛身後傳來“嘭”的一聲悶響。
磚石震顫,像是有個大塊頭被撞到牆上。
“按住他摳他的喉嚨!讓他吐出來!”有人高呼,“神經穩定劑!可可堿中毒,去取神經穩定劑!”
那嗓子喊得破了音,可安吉洛聽得出那是迭戈。
“嗷嗚嗚嗚――”
“嗷嗚――”
幾名前來幫忙的男仆紛紛引頸長嗥,似乎在召喚同伴。
安吉洛更不敢停,他跑得腳底生風,身後又是一陣掙紮扭打聲。迭戈與另外幾名男仆依次發出吃痛的悶哼,狼嗥與血腥氣再度逼近。安吉洛不敢浪費哪怕一毫秒的時間查看情況,他跑得連肺都快炸了,幸好在被那玩意兒再次追擊至危險距離之前,他一頭紮進實驗室並使出吃奶的力氣反身關門落鎖,鎖簧彈響的一刹那,那玩意兒“咣”地撞上黃銅門板,四壁震顫,幾個標本罐晃下展架,碎成一地水亮的玻璃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