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江蘺挑臉“哼”了一聲,沒有否認這個說法。
張楨哀歎一聲,看來那個單道人她是非接手不可了,果然拿人的手短,人情債不是那麼好欠的。
事情果然如張楨所料。
等著她再次出去時,單道人一臉萎靡,乖乖按照賀幾道的要求,在張楨手上的生死簿用靈力錄下了自己的名字。
張楨倒是很好奇這個商量的過程的。
單道人的名字一錄下,立馬就被生死簿收入其中。
這代表單道人以後接受張楨所製,張楨這個城隍隻要將單道人的所作所為,拿到功德算盤上稱量,認為他過大於功,也或者怙惡不悛時,便能在生死簿上改他的氣運,甚至是命運。
連張楨都覺得這有點狠了,畢竟她和這個單道人有仇!
“張生,人我暫時交給你,我還有事,過幾日再來。”
見賀幾道要走,張楨有些遺憾道:“賀道長每次見你都是來去匆匆,得空了不如來鳴山府小住,我掃榻以待。”
賀幾道點點頭,應下了:“好。”
說完後的賀幾道轉身就出了張楨家的大門,顯然是另有要事。
“哼!”一聲嘲諷,灌入張楨耳中。
壓著孫悟空的五指大山去了,孫猴頭自然是要嘚瑟一下的。
張楨慢慢轉過頭,決定先說好後不亂,“單道長,以前的事不提,咱們今後要共事不短時間,先約法三章。”
“誰要跟你約法三章!就你也配!”
張楨沒在試圖說服單道人,直接拿出生死簿,找到有單道人的那一頁,直接在後麵添道:“人命一條,狐命一條,教唆陰魂作惡,犯偷盜之罪,不敬鬼神!”
張楨痛快寫完,將筆一扔,“單道長你隨意,愛去哪兒去哪兒。”
她可沒義務慣著他。
說完後張楨在單道人鐵青的臉色中回了房間,將門一關,修煉!畢竟拳頭硬嘴才能硬,為了嘴上不弱人三分,她要把勤奮修煉兩個字刻在腦門上。
第二日,科舉放榜。
張楨連榜都沒去看,十分淡定地坐在家中等著報喜的差人上門。
至於顧彥那裡,她明日再去賀喜,今日就讓那對夫妻獨自享受中舉的喜悅吧,順帶商量好從這一刻起,到底誰頂顧學林這個名字。
考中舉人前,不合群、不與人交往倒也沒什麼,考中舉人後怕是不能了。
連張楨,短時間內都不能悠閒地做她的城隍廟張生了。
種田此時站在張楨先前所租屋子的大門前,一臉的不可置信,他從書院告假出來,直接守在榜前,數到了張楨的名字才回來的。
一路雀躍,著急跑回來分享好消息,迎接他的就是這個?!
一把大鎖將房門緊鎖,顯然家裡沒人,問了問四周,都說這裡的人已經搬走了。
種田有一瞬間的慌亂,他家少爺莫非不要他了?
不會!
今日放榜,他特意告了假出來,“兄長”應當是沒料到他會提前回來,所以是搬家還沒來得及告訴他?
冷靜,你此時應當去城隍廟打聽消息。
種田很快平心靜氣,找去了城隍廟。哪知張楨今日因為在家等發榜,並未出攤。種田還是問了廟祝才得到了家裡的新地址,隨後不高興著一張臉敲開了新家大門。
張楨打開門的那一瞬間,見種田板著臉有些憤怒的小眼神,心中一跳,暗道不好,她忘記將搬家的事告訴他了!
“田兒啊,回來啦,我本來是打算過幾日親自去接你的,哪知你提前回來了,看我,還沒把搬家的事告訴你呢。”
種田將臭臉擺了半上午,直到鑼鼓喧天,有差人來恭賀張楨高中鄉試第四十八名,臉上才重新放晴。
他與有榮焉忙前忙後,打點差人賞錢,以弟弟的名義迎來送往四周恭賀的鄰居,將宅在家的小龍女拎出來記錄禮單,順帶還將張楨指揮得團團轉。
張楨事後奇怪地問道:“你怎麼什麼都懂?”
她家田兒也才進書院一個多月吧?怎麼感覺大有出息了。
種田將頭一揚,故意漫不經心道:“這有什麼,書院的陳先生喜歡我,我特意問了他中舉後的人情交往,一件一件都給你記著,順帶以後我自己也可以用。”
張楨感動壞了,她決定了,從今天起給她家田兒漲零花錢。
此時的張楨對著差人打聽了一下,整個中州郡,本科鄉試一共五十一名舉人,她排在倒數第四,倒是比她想的倒數第一名還高了兩名,不錯,不錯。
張楨對此很是心滿意足,心安理得接受一大波恭喜。
張楨和顧彥相逢與次日郡守大人舉辦的新科鹿鳴宴上,兩人打了個眉眼官司,心照不宣地短暫湊到了一起,互相恭賀著說了些廢話。
張楨趁機將一個小香包遞給了顧彥,低不可聞道:“恭喜顧兄,這是長在海外名‘抽腸’的草藥,吃下去能暫時改換性彆,一片大約能堅持一天。”
龍江蘺從羅刹海市買到的,拿來當個稀奇玩意送給了張楨。
顧彥大吃一驚,趕緊收好,急忙道謝:“真是及時雨,多謝維周。”
此去京城會試,她就從容多了。
二人幾句話後便分開,顧彥是第四名,張楨是倒數第四名,位置上差得很遠,之後也沒有機會再湊在一起。
張楨坐在末尾,看著沒了顧慮的顧彥在前麵風采倜儻,一舉一動透著折服人心的魅力,既不會搶了本屆解元的風頭,也能讓自己給一眾郡官留下個好印象。
果然,有的人天生就是社牛。
參加完鹿鳴宴回家的張楨,在半路上居然遇見了單道人,他怒氣衝衝走到張楨跟前:“你這個小人,居然還告我的陰狀!”
張楨莫名,她什麼時候告狀了?
“我那個逆徒師侄讓我告訴你。”單道人咬了咬牙才繼續說道,“我要進巡察司,你彆不知好歹!”
張楨冷笑一聲,回敬道:“我勸單道長你另謀他路,我這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說完後直接走人,完全不打算搭理單道人。
單道人冷哼一聲,也跟著轉身就走,不讓他進是吧?那他就還非進不可了!
不得不說有的人天生反骨,他不願意可以,你卻不能拒絕他,單道人顯然就是這類人的翹楚。
鹿鳴宴後,張楨的交遊多了起來,大家都是小有身份地位的舉人,吟詩作句、唱飲通宵,攀關係、混臉熟仿佛無師自通般,十幾場宴飲混下來,張楨又認識了不少人,其中還包括不少善賈和沒有功名的書生。
這一日,有一個叫封雲亭的舉人,聽聞城隍廟張生的名頭,特意邀請張楨夜間去城外明月湖賞月,打聽到張楨和顧彥交好,還特意請了顧彥作陪,一行五人,租了條船,混在一眾水客中也不顯眼。
時值望月東升,澄江如練②,文人雅士無不愛這一款,所以湖麵停了不少賞月的大小船隻,星星點點散落在湖麵,彆是一番意趣。
封雲亭頻頻舉酒敬在坐的人,自謙招待不周,邀請眾人就著月亮下酒。
眾人見他語言幽默,為人豪爽,有一個風流書生名叫王成的,郡中世家旁支子弟,見前方的船上隱隱傳來歌聲,當即叫嚷道:“咱們這麼乾坐著著實無聊,不如尋幾個妓工上船,咱們添些聲樂之色。”
眾人拗不過他,便允了,封雲亭命仆人乘小船出去喚人。張楨和顧彥二人對視一眼,默默端起酒杯不說話。
很快,那條小船便載了個抱琵琶的美貌少女過來,十六七歲的模樣,外麵係著件鵝黃色披風,自稱娟娘。
“小女娟娘見過各位郎君,不知各位郎君想聽什麼?”
王成迫不及待說道:“前方那條船雖隔的遠,但我仔細聽了聽,似乎在唱薄幸郎曲,咱們不如就聽這個?”
其他人都說好,娟娘對著眾人福一禮,撥起琵琶歌喉婉轉開唱:“薄幸郎,牽馬洗春沼。人聲遠,馬聲杳;江天高,山月小。掉頭去不歸,庭中空白曉。不怨彆離多,但愁歡會少。眠何處?勿作隨風絮。便是不封侯,莫向臨邛去!③”
歌聲甚佳,隻是琵琶還差些火候,料想再苦練一、二年,必然又是一方名妓。
一曲完畢,眾人都沒有特彆想聽的,便讓娟娘跟著飲了幾杯酒,隨後讓她在一旁隨意奏曲,封雲亭忽然一歎,開口說道:“說起妓人,我年輕的時候還遇見過鬼妓呢!”
這話一出,一眾人哪裡還坐得住。
一個叫陳留的往年舉人不相信道:“我不信,你必然是編古來框我們的。”
王成也跟著道:“我也不信,除非封兄把細節說出來,咱們大家參詳參詳。”
顧彥暗暗嘲諷了一句:“封兄,你這未免也太風流多情了些。”
世間的女子已經不夠這些男人禍害了,居然連鬼都不放過。
隻張楨知道封雲亭說的是真的,封雲亭,聊齋名篇梅女的主人公,張楨在貢院科舉時就留意過這個人了。
封雲亭見大家不信,趕緊開口道:“真的,我年輕的時候真遇見過鬼妓,你們聽我仔細說來。”
接著封雲亭便將自己的經曆說了出來,“我八年前喪妻,心情寂寞,便打算來府城散心,路過台州縣時,入住了一家客棧,在那裡我遇見個吊死女鬼,我見她可憐,兼之害怕,便告訴她‘你有奇冤,小生可以為你效力’。”
王成搶先道:“是不是個絕色豔鬼?然後她看上封兄你了?”
張楨暗中一笑,這個王成猜得雖不中,也離不遠了。
封雲亭無奈道:“王兄,你讓我把話說完成不成?”
“快說,快說!”
“女鬼告訴我,她是吊死的,舌頭在陰間縮不回去,脖子上的繩套也解不掉,想讓我轉告店家砍掉她上吊那屋的房梁,再燒掉,解救她的痛苦。”
“可店家嫌棄換房梁耗資太大,不願意,我於心不忍便湊了不少銀子給店家,救了那女鬼。”
王成一拍大腿:“我就說嘛!”
陳留還是一副不大相信的樣子,顧彥見這並不是一個俗豔下流故事,便也生出了好奇,開口追問道:“後來呢?”
張楨陡然將目光落在了娟娘身上,湖麵憑空出現幾個紙人,引著忽然像是醉了不知所雲的娟娘從水麵上走,張楨暗嗬一聲,“何方妖孽,敢當眾劫人!”
並打算抽出劍來阻止,忽然張楨耳旁響起一道風雅男音道:“城隍大人勿怪,小道彭秋海,和友人雅聚,無以回報好友的‘扶風豪士之曲’,小借娟娘歌喉一用,一刻鐘便歸還。”
張楨心頭一跳,沒在妄動,見彭秋海話中並無惡意,便將劍按了回去,“隻望彭道友借完人後,妥帖送回,勿令娟娘受驚。”
又一個強橫的道士!
那道男音立馬應道:“這是自然。”
張楨再回神時,場中封雲亭正說道:“我心中愛慕那女鬼,可那女鬼說她身前被人冤枉不貞,於是自縊而亡,如今再行這等私合之事,生前的恥辱,豈不是淘儘西江之水也洗不清④!”
張楨聽到此處,暗中惋惜,這個女鬼叫梅娘,身前家裡進了小偷,被她家逮住後送去了官府。
哪知縣裡的典吏收了小偷三百文錢,為了開脫小偷,竟然顛倒黑白誣陷梅女與小偷通奸,這樣一來,小偷盜竊的罪名便不能成立,自然該釋放。並威脅要把梅女拘上大堂,讓穩婆檢驗貞操。
梅女不堪受辱,自縊身亡。
封雲亭說到此處,歎口氣道:“可我一心愛慕她,很是癡纏了幾日,她被我癡纏不過便叫了個名‘愛卿’的鬼妓與我廝混。”
“後來我行事不秘,被客棧中的人知曉了此事,並將之傳得到處都是,恰巧縣中的典吏新娶了位妻子,新婚才一個月就病死了,聽聞我有鬼友便來尋我,苦苦哀求我想要托鬼友打聽他新婚妻子的消息。”
封雲亭說到此處,臉上難得帶著怒氣道:“哪知,我將愛卿喚出來後,那典吏一看勃然大怒,而愛卿驚慌失色,扭頭就走。”
曾經的經曆被封雲亭說得跌宕起伏,緊緊將在場所有人的心神吸引,並無一人發現娟娘消失,張楨自得的將目光收回,算了,她也當沒看見吧。
“我阻攔不急,典吏將手中的碗直接砸向愛卿,愛卿也隨之消失。正待我問明緣故的時候,忽然一個老太婆從東牆冒了出來,開口便打罵典吏並讓他賠錢。”
“你們決計猜不到,鬼妓愛卿竟然就是典吏病亡的新婚妻子!”封雲亭一邊說一邊拍打麵前的矮幾,顯然時至今日,他對這樣的結果也很是意外。
“怎麼會這樣?果然是應了那句話‘婊、、子無情,戲子無義’!虧得典吏還情深義重,這當妻子的坐了鬼居然都不正經。”
王成還沒說完,便被張楨和顧彥齊齊嗬道:“閉嘴!”
張楨因為知道真相,不忍那位女子到如今了還被人說三道四,而顧彥就是完全聽不慣王成的話。
她一通快語搶白道:“封兄的這個故事,先前冤枉女鬼的典吏,怕不就是如今尋鬼妻的這個吧?這樣人品低劣的東西,哪裡來的什麼情深義重,我看那個叫愛卿的女鬼,莫不是在陰間受典吏拖累才得了個這樣的下場!”
張楨真想給顧彥豎大拇指,這位女大佬真是心細如發,還能抽絲剝繭,難怪能在官場混得如魚得水。
王成諾諾,不知如何反駁,帶著些氣惱轉頭問道:“封兄,你說,是我的猜測對,還是顧兄的對?”
封雲亭立馬對著顧彥讚道:“顧兄真是心細如發!事情的確是顧兄猜測的那樣,愛卿被典吏的父母要求在陰間當鬼妓,償還典吏在人間的貪債。”
張楨雖然很久以前就讀過這個故事了,此時聽來仍然覺得很生氣,這是什麼狗屁道理,古代的出嫁從夫就是坨屎!
顧彥也很生氣,這樣的貪官汙吏好好的在人間作威作福,陰間的債卻讓自己的妻子償還,豈不是一日有妻子幫他償債,他便能在人間為非作歹?!
異日她做官,定然將這樣的狗官拖出來殺一百遍!
“還有嗎?”陳留比在坐諸人都要年長些,心性穩重不少,此時直接追問封雲亭後麵的故事。
封雲亭點頭,正待出口,忽然,不知哪裡來的一道光芒在半空中升起,直刺人眼,船上眾人下意識將眼睛閉了閉。
隻有張楨看著這突如其來的升空圓球,眉頭皺了皺,前方好像有魚妖出沒。
她雙眼尋到遠處一張大席上的五人,四“人”在踢球,踢得就是那升空的透亮圓球,一個伺候在一旁。
幾個魚妖擺出那麼大一張如同席子的東西在湖麵,還在上麵肆意戲球,是生怕在這湖中遊蕩的凡人看不見嗎?
張楨心道,這些魚妖未免也太不避人了些,不過轉念一想,這湖泊江河,算來還真是人家水族的地盤。
船上其餘幾人都是凡胎肉眼,隻能看到不斷有圓球在空中滑過,亮得勝過頭頂的圓月,下麵踢球的幾個魚妖,因距離太遠,壓根看不真切。
“這是踢得是什麼球?為何還會在黑夜中發出亮光,莫非是傳說中的夜明珠?”
“從未聽說夜明珠有這麼大的,除非來自龍宮。”
幾人議論紛紛,顧彥心念一動,問道張楨:“維周,那是什麼球?”
張楨一言難儘,告訴眾人道:“那不是球,是灌了銀光的魚胞。”
幾人皆難以置信道:“魚胞?這球都有一抱大了吧,哪裡來的這樣大的魚胞!”
普通魚胞不過雞蛋大小,幾人總算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們這是遇見妖怪了?
作者有話說:
感謝小天使一朵紫焱的科普,一紀十二年。
②引用自聊齋原文
③引用自聊齋原文
④引用自聊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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