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是百鬼們真正出沒的時間。
碌碌的牛車聲響起，剛從伏見稻禾大社回來，又繞路從一條戾橋，轉到羅城門一路查看情況歸來，即便路程不遠，中間又換過其他趕路方式，可等到羅城門的時候，依然是已經到了足以稱為半夜的子時了。
夜晚的京都，即便有陰陽寮和源氏陰陽師的努力，依然有著不少魑魅魍魎行動的痕跡。
源氏的信念一向是見到就殺，畢竟非我族類，更有不知道多少妖鬼本來就是以人類為食，等看到的時候動手，就已經不知道有多少無辜人已經斷送了性命。
等來到羅城門的時候，街上已經看不到什麼人了。
但是，如果打開靈視，便能看到，與現界重合的位置，靈界之上，許多尋常可見的，燈籠鬼，天邪鬼，唐紙傘妖，在街上晃來晃去。
這些沒什麼能力，本身也沒什麼存在感，存在基本上除了給大家帶來某些怪談之外，幾乎就沒有其他作用的妖怪，即便是除惡務儘的源氏也懶得多看兩眼。
隻是……
牛車忽然停下。
前麵牽著牛車的下級武士一個用力，便將夜晚其實什麼都看不見的牛拽到停止下來，雙臂肌肉鼓鼓，顯然是個力氣十足的家夥。
他抬頭打量了下，麵上浮現出了一陣困惑的神色，伸手撓了撓後腦勺，回身對著牛車上的人低聲道，“主上，前麵的路不通。屬下之錯，還望責罰。”
“夜晚無法視物，此乃人之常情，並非你之過錯。我們難道是行到什麼小巷了不成？”
“屬下是按照大路走的，這裡應該一條大道直接通往源氏府邸。現在看來，應當是這條岔路寬度相仿，屬下便誤入此路，方才看到。屬下這就原路返回，路口應當就在之前經過的地方。”
車裡的人沒有開口，武士便自行下車，牽起牛頭上的韁繩，就準備原路返回。
“且慢。”車裡的人低聲說了一句，聲音不斷，卻足以令寂靜街上的武士聽清，他停下動作，快速的走到牛車邊緣，俯身問道，“主上有什麼吩咐？”
車裡的人沉吟片刻，道，“你拿著劍，試試戳那牆壁下緣。”
武士雖然不知道車裡人這麼說是為了什麼，卻還是解下腰間佩劍，還未走到牆壁前麵，就聽到了一陣低弱的哭泣之聲。
武士汗毛一悚。
他忽然之間，就想起了之前的一個傳聞。
據說羅城門最近頻頻發生怪事，如果夜晚出行，男子有可能就神隱，從此以後再也無法找回，而如果是沒有及時歸家的女子，也會失了財物衣衫，一身赤條條被人扔在街中央，隻等第二日被人發現。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女子遇到了第二種情況？
武士猶豫片刻，不知道是不是該上前。如果對方此刻已經沒了衣衫，自己過去豈不是冒犯了對方？
如果是跟了家主之前，他自然是不介意的，甚至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豔遇，畢竟夜晚誰都看不見誰，摸上去還不都是一樣？隻要不是七老八十，他便是一頓白賺，可現在畢竟跟在家主身邊，便不能如此行事。
他後退半步，猶豫一下，左右摸索張望，沒看到人在哪裡，便又覺得有些怕怕的，有涼風從腦後襲過。女聲也若有若無的停下了。
他實在沒膽子張口，就怕自己萬一剛好碰上羅城門的鬼，自己被神隱也就算了，家主還在後麵牛車裡呢，驚動了這裡的鬼，可就不好了。
他安安靜靜，隻當之前的女聲不存在，伸出帶著鞘的劍，便向著那牆壁的下緣戳去。
厚實的，生長著青苔的石牆看著便知道應該已經有了不短的年月，底下應當是結實無比的，然而，當武士的劍戳過去的時候，卻戳了個空。
這並不稀奇，畢竟有些牆壁上總歸會有排水的孔道或者是貓洞狗洞，方便這些小東西來往，或許是正好戳到上麵了。
武士膽子大了些，用力以劍鞘前端一戳。
一聲若有若無，不知道該稱之為□□還是彆的什麼聲音從耳邊響起。明明聲音不大，卻讓武士忍不住後背汗毛直豎，他下意識後退幾步，挨在牛身上，伸手摸了摸安靜待在原地一聲不吭的牛頭，這才安心許多，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到前麵傳來了重物拖曳的摩擦聲。
那武士有些驚愕，又向後退了幾步，守在牛車旁邊，手已經各自放在劍柄和劍鞘之上，隻等有什麼事情發生，就立刻拔劍出鞘，讓麵前的牛鬼蛇神看看自己的手段。
然而，這重物拖曳的聲音很快就遠去了，若有若無的女人哭泣聲卻隨著那物體的離開越發的明顯。武士咽了咽口水，還未說什麼，就聽到耳邊牛車裡傳來了聲音，“繼續往前吧。”
不懂家主想說什麼，無時還未開口詢問，便聽到了前麵怯生生的女聲。
“前麵，是有人在嗎？”
武士頭毛一炸，又迅速鎮定了下來，他想起了之前在牆壁邊緣時聽到的哭泣女聲，對方聲音不大，十分嬌怯，顯然是個年齡不大的女人，也不知道剛才是在哪裡，在他戳牆之前摸索的幾次也沒摸到對方。
“你是何人？剛才怎麼沒看到你？”武士粗著嗓子問。
那女聲怯生生的，卻伴隨著腳步聲走近了幾步。
“我，我日落之前準備回家，回來時候晚了，幾次都走到死路，本來以為是碰到神隱了，所以在牆邊哭了一會，剛才，剛才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那個牆忽然長腿跑掉了，我，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女聲嗚嗚咽咽的解釋了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
武士心中恍然，忽然就和之前在源氏家族的院中聽過其他陰陽師說過的。
有種小妖怪，叫做塗壁的，好像是牆壁成精什麼的，也沒什麼其他本事，就是偶爾會長腿走路，除了有些時候會堵在彆人前進路上，本身是沒什麼危害的，如果察覺了麵前是他，直接一腳向著牆根方向踹一腳，他就會自己離開。
剛才，他應該就是用劍戳了一個塗壁。
第一次遇到妖怪，似乎還成功退治了，武士心中忍不住有些膨脹。
他低頭征詢了一下車裡人的意見，車中人低聲吩咐了幾句，那武士便很快抬起頭來。
“我是源氏的武士，這車上是我主人，我雖不能帶你回家，但是你可以跟我們一起走，等明日天亮，你再自己回去。”
這黑漆漆的夜晚，尋常人總是看不到夜晚的景色的，外加又有魑魅魍魎橫行，獨自在街上待著，總歸是危險，這姑娘獨自一人，怕也是回不到家裡，說不定第二天街上就要多個女屍，可要跟他們離開，說不定還能保住一命。
那女聲迅速的便明白了武士的話中含義，很快便連連感謝著，來到了牛車近前。
烏漆墨黑，也完全看不清身邊是人是鬼，身邊還有家主要保護，武士絲毫沒有豔遇的想法，隻是把自己繃得緊緊的，也不與那女子說話，隻確認了情況，便拉著牛車，向著源氏的府邸再次上路了。
長夜有儘時。
第二日，一個小小的用於臨時落腳的府邸上，便熱鬨了起來。
武士天一大亮便爬了起來，他一邊打著嗬欠，一邊麻利的將衣服穿好，就準備前去看看家主需不需要服侍。
而還未走到家主所在的院子，便聽到了一陣竊竊私語的聲音。
他雖然起來的早，卻到底不是第一時間起來的，外麵此刻現在已經有不少的人正聚集在一起不知道說些什麼。
他是跟著家主的武士，雖然不算什麼厲害人物，可到底是跟這些守著院子的仆從們不同，他剛過去，那些正聚在一起不知道說什麼的人便收斂了聲音，一個個恭敬的低著頭，仿佛犯了什麼錯誤的樣子，低頭不語。
武士眉頭蹙了起來，“你們不去服侍家主，在這裡說什麼呢？”
幾個人看了看彼此，其中一個長相清秀的小姑娘走了出來，她來這裡時間不長，還帶著幾分天真的純稚。
“昨晚跟著你們回來的，特彆漂亮的大姐姐現在去家主那邊服侍了，她說不需要我們，所以我們就都出來了。”
什麼跟著回來的大姐姐？
武士眉頭蹙得更緊，他是知道有些女人為爬上家主的床，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現在難免就有些懷疑，是不是哪個下級貴族的女兒為了能夠攀上家主做出來的事情。
也不是不可能。
怎麼能如此不自愛，家主可不會看上這樣的女人!
這麼想著，武士氣勢洶洶的就衝著家主所在的院子快步走去。
這裡雖然隻是源氏陰陽師偶爾落足的一個院子，地方卻並不算小，院牆層層隔絕了窺探的視線，而家主所居住的主院更是有結界守護，所以武士等走過內院的院門，才聽到了裡麵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