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秋暫時壓下了彙豐藥材行的事情,沒有走漏風聲。
一眾管事懷著各種複雜心思,在天明時分齊聚明鏡院。
唯一能保持鎮定的,大概隻有已經成為心腹的陳管事了。
白霜領了他們進屋坐著:“小姐還在歇著,請各位稍等片刻。”
眾人還能如何?
自然隻能繼續等著。
裡屋,白霜口中“還在歇著”的慕秋已經梳好妝容,正在懸腕練字。
慕雨在旁邊坐立不安,瞧著慕秋悠哉悠哉的模樣,她兩隻手撐在桌案上,俯身湊近慕秋:“我們要晾他們晾到什麼時候?”
字正好寫到最後一筆,慕秋收了力度,看向慕雨,無奈道:“我晾的是他們,心急的倒變成了你。”
慕雨絞著手帕,麵頰飛了一抹薄紅,被慕秋調侃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這不是第一次處理這麼大的事情,有點兒緊張難耐了嗎。
“我隻是覺得,他們都是經年管事,你這招對他們不好使,還容易讓他們看輕了我們。”
慕秋說:“我隻是想趁機觀察觀察他們。”
隻倚仗陳管事一個人是不夠的。
給一個人握著太多東西,就是在考驗他的忠誠和品性,而這世間絕大多數人都是經不起考驗的。
她不想讓陳管事麵臨這種考驗局麵,所以她需要再從這些管事裡選出一個人,分走陳管事手頭的一部分差事。
陳管事應該猜出了她的想法,沒有表現出絲毫不滿,還給她寫了一張名單,在名單裡舉薦了四個他覺得有能力又對慕家忠心耿耿的人。
慕秋看過他寫的名單。
四個管事都沒做過假賬,從每年的盈利來看,能力都很不錯。其中一個姓周的管事,正是前段時間被農戶打了一頓的糧店掌櫃。
為了安撫陳管事,表示對陳管事的信任,慕秋打算就從這四個管事裡挑人。
慕雨還是猜不透慕秋葫蘆裡賣的是什麼瓜,但不想讓慕秋覺得自己沉不住氣,慕雨抓起昨天沒看完的遊記,努力盯著紙麵,可惜白紙上的黑字都不過腦。
捱著捱著,直到外麵都添了兩次茶水,一位管事終於坐不住,仗著和陳管事的關係還可以找上陳管事,旁敲側擊,
“老陳,近些日子,我鋪子裡實在是忙得走不開,你說……二小姐怎麼還沒出來啊,莫不是在給我們下馬威?”
陳管事瞪他一眼,壓低聲音道:“什麼下馬威不下馬威的,二小姐對我們嚴厲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再說了,你有什麼事情能比二小姐的召見更重要?”
問話的管事被他罵得臉色有些黑。這老陳以前的資曆遠不如他,去了揚州一趟搭上了二小姐,現在還給他擺起譜來了。
恰在此時,珠簾撥動時發出的清脆撞擊聲在室內響起。
身披蒼青色薄襖的慕秋自屏風後緩步繞出。
她的目光從眾管事身上一一掠過,將他們的神情全部納入眼裡,這才在主位落座。
慕雨不是這次的主角,她略慢了慕秋幾步,才從裡屋走出來,坐在慕秋右手邊。
兩人落座,陳管事連忙起身。
這些天裡他已經見識過二小姐的才智和手段,對二小姐早已是心服口服,現如今是二小姐第一次見各種管事,正是要好好立威的時候,陳管事作為心腹,自然不會拖慕秋的後腿。
瞧見陳管事站了起來,傷勢未完全痊愈的周管事第二個站了起來,頗為識趣,也很有眼力。
其他管事已經落於人後,失去了表忠心的機會,又怎麼可能不站起來。
隻是少頃,一眾管事紛紛起身,垂手等待慕秋示下。
慕秋不急著說話,端起放在桌案上的天青色茶盞。
掀開茶蓋,熱氣伴著敬亭綠雪這種茶葉特有的清香蒸騰而上。
她用杯蓋緩緩撥弄茶麵:“今天請大家過來,是想趁機認認大家。”
“這段時間有不少管事都給我遞了牌子,說想來明鏡院給我請安,我都給推了。”
聽到這,那些沒遞過牌子的管事心下一凜,暗叫不妙。
這種事情吧,遞過牌子的不能說就是對慕秋恭敬,但沒遞過牌子的,要麼是愣頭青,要麼就是沒把她這個主家放在心上了。
而能做這麼多年管事的,又有幾個是愣頭青?
一時之間,場中氣氛格外死寂,不少管事想抬頭觀察慕秋此時的神情,又不敢抬起頭直視她,生怕自己錯上加錯。
慕秋抿了口茶水,入喉回甘,她輕笑著道:“我在各位管事麵前隻是晚輩,各位管事莫要這般拘謹,都坐下吧。”
眾人這才坐下,開始一一給慕秋請安。
慕秋趁機把他們的名字和長相對上,牢牢記在心裡。
其他管事向慕秋請安時,慕秋都沒開口說什麼話,隻是淡淡點頭示意自己知曉了。
在周管事過來行禮時,慕秋的態度溫和不少,詢問起他的傷勢如何。
周管事是個麵容清減、身形削瘦的中年男人,他的回話恭敬又不失親近:“回二小姐的話,二小姐給我們請的大夫醫術高超,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鋪子裡的小二也都開始當差了。”
事實上,周管事覺得自己這一身傷受得真是好啊!
要不是受了傷,他怎麼能這麼快入了小姐的眼。
現在小姐剛回府,身邊沒多少可用的人,得了小姐的看重,傻子都知道會有多少好處。
用一頓打換一個相當光明的前途,周管事作為商人,知道這筆生意劃算得不能再劃算。
慕秋唇角微微一彎:“沒什麼大礙就好。”
在所有人都請過安後,慕秋猛地撂下了一直捧在掌心裡的茶盞。
茶盞瓷身碰撞桌案,發出極為刺耳的脆響。
這道刺耳的脆響引得所有人的心漏跳一拍,目光齊齊落在慕秋身上。
慕秋此刻的神色冷若寒霜。
她環視一圈所有人,問道:“諸位有沒有發現,我們場中少了一位管事?”
場中有些人剛才就注意到了,有些人沒有。但很快,他們都發現了彙豐藥材行的古管事沒有過來。
以這位古管事的性情,這種事還真像是他會做出來的,但二小姐突然提到這件事,看來是要借著這個由頭發難了。
果然,慕秋等他們自己想明白一些事後,才悠悠開口笑道:“這段時間一直沒見大家,是因為我一直在查賬本。”
聞言,眾人神色凜冽,心都提了起來。
坐在旁邊的慕雨涼涼道:“做假賬、克扣銀子、以次充好,這些事情在座一些人可是沒少做啊。”
有管事按捺不住,當即開口:“二小姐——”
慕秋冷厲的目光直射過去。
那開口的管事被她的目光懾住,訕訕住了嘴。
慕秋點了陳管事的名:“陳管事,你昨日隨我一塊兒去了彙豐藥材行,就由你來和大家說說看昨天發生的事情吧。”
陳管事隱去了衛如流出現的那段,其他事情幾乎原樣複述出來。
場中不少管事越聽臉色越蒼白。他們這些人雖然沒有古管事那麼不知好歹,但在做假賬這些事情上,也沒比古管事好到哪裡去。
“小姐,我都說完了。”陳管事行禮。
“好,辛苦陳管事了,你先坐下吧。”慕秋開口,先請陳管事坐下,才對其他管事說道,“古管事落得那般下場,皆是他在咎由自取,諸位覺得是這樣嗎?”
一眾管事紛紛應是。
慕秋這才笑道:“我相信諸位對慕家的忠誠,也知道諸位的勞苦功高。我才剛回慕家,行事不想太出格,一切以求穩為重,所以對很多事情都打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是我的誠意擺出來了,大家的誠意也不能少,你們說對不對?”
她這番話中的敲打之意已經很明顯了。
這些管事在慕家待了這麼多年,她當然不會趕儘殺絕送他們去坐牢,也不會將他們解雇,但是這些年他們撈走的銀子都要悉數奉還。
否則的話,古管事的下場就是他們的前車之鑒。
“小姐說得對。”周管事第一個抱拳應是。
反正他行得端坐得正,應起來毫不心虛。
其他管事也隻好跟著應是。
“既然諸位都清楚我的意思了,那我也不耽誤諸位的時間了,都退下吧。”慕秋端茶,下逐客令,“對了,陳管事和周管事留下來,我有些事情要找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