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姑娘,留步。”
慕秋剛往外走出幾步,身後傳來衛如流的聲音。她駐步回頭。
衛如流步伐極大,三兩步走到慕秋麵前,神情冷肅:“方才有一事忘了告知。揚州知府是自己跑掉躲起來的,現在不僅刑部在找他,那些人也在找他。”
撬開那位範幕僚的口後,衛如流從範幕僚那裡知道了很多消息,其中有一條很重要的消息,是揚州知府可能的幾個藏身之所。
他昨天已派人快馬加鞭將這條消息送去揚州,隻希望還來得及。
提到正事,慕秋的表情也嚴肅起來:“這麼說來……我堂兄他們很可能會和那些人對上?”
就在一個月前,刑部右侍郎帶著慕雲來等人前往揚州,抓捕逃匿在外的揚州知府。
“那些人躲在暗處,我堂兄他們身在明處,一舉一動都被人盯著,讓他們去找揚州知府,是不是太冒險了。”慕秋有些緊張,死死攥著自己的鬥篷袖口。
“是,消息傳過去了,要怎麼做,就看他們的了。”
慕秋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問道:“衛少卿,你知道我大伯父的行蹤嗎?”
衛如流道:“他進入揚州後,主動斷了和京城的聯係,現在京城這邊已經不知道他的情況了。”
慕秋越發擔憂。
她定了定心神,沒有再問下去,斂衽行一禮,再次告辭離開。
這回衛如流沒有攔她。
心裡存了事,慕秋逛街的興致不高,查看完幾家鋪子的情況,坐著馬車回了慕府,去東院給慕大夫人請安。
慕大夫人正在思索過年的事情,見到慕秋來了,將采購冊子遞給她看:“這些是要置辦的過年物品,你瞧瞧,可還缺了什麼。”
慕秋接過翻看:“置辦的東西是不是少了些?”
“雲來去了揚州,你大伯又還病著,府裡冷清了,置辦的東西自然就少了。”慕大夫人歎了口氣,“罷了,不聊這個。”轉而問起慕秋這一趟去刑獄司還順利嗎。
其實,如果不是她走不開,慕二老爺在忙著年底皇家祭祀的事情,慕大夫人也不會同意慕秋親自去送禮。
慕秋溫聲道:“很順利,放下禮物就離開了。”
關於揚州的消息,慕秋原本想和慕大夫人說,話到嘴邊又咽下了。
兩地相隔千裡,得知消息後大伯母也做不了什麼。
府上的事情已經夠大伯母操心的了,還是彆再惹她煩憂為好。
好在過年前,家裡收到了慕雲來寄回來的信。
他這封信寫得極長,洋洋灑灑一大篇。
信的最後,他還小小抱怨了一下,說自己吃不慣揚州的菜色,比離京時消瘦不少,不過一切平安,勿念。
“總算是來信了。”慕大夫人抱著信,念了聲阿彌陀佛。
慕秋仔細觀察了下慕雲來的字跡,確定字跡工整,並非匆忙寫下來的,也跟著鬆了口氣。
而慕大老爺那邊,是至始至終都沒有消息。
仿佛在眨眼間,一場鵝毛大雪過後,京城放晴,時間就從元化四十六年進入元化四十七年。
說是府裡冷清,但慕家一大家子人,過年再冷清又能冷清到哪兒去。
真正冷清的,是衛如流所住的“衛府”。
當然,就在三個月前,這裡還叫“楚府”,屬於楚河。
權勢的更迭,往往也伴隨著各種代表著權勢的死物的所屬權更迭。
這座占地極大、氣派恢宏的府邸,除了衛如流這個主人外,隻有幾個負責灑掃的下人和一個做菜的廚子。
從除夕夜到大年初七,這八天時間裡,除了簡言之提著酒來陪衛如流吃過一次飯,其餘時候,他都是自己一個人,在這座沒有任何煙火氣的府邸裡,獨自享用一大桌酒菜。
簡言之離開時問他:“大過年的,你自己一個人多冷清啊,叫沈默他們來陪你吃飯不好嗎。”
衛如流冷淡道:“他們隻是下屬。”
他們陪他吃飯,也就是席間會熱鬨一些。
但等吃完飯,該冷清還是冷清,沒有任何不同。
所以,又何必自欺欺人。
簡言之欲言又止。
他其實很想開口邀請衛如流去他家過年。
但簡言之知道,他偶爾過來找衛如流吃頓飯,他爹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要是衛如流去他家過年,或者他住進衛如流家,他爹肯定不樂意。
大過年的,簡言之不想讓衛如流孤身一人,也不想惹他爹生氣……
衛如流催促簡言之:“快滾吧。”
大過年的,簡言之有父有母,留在家裡陪他們才是應有之意。
反正他已經習慣了。
這十年時間,他的住處時常變更,但無論是淪落到鄉野之間,還是在華貴府邸,他絕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個人在吃飯。
萬家燈火,無一盞是為他而留。
人間煙火,也無一處是為他而燃。
生來錦衣玉食,受儘雙親庇護,得萬萬人稱頌,這人生的完美開端,隻襯得他如今的世界一片荒蕪。
簡言之最後還是滾了。
但滾到一半,又停了下來。
他彎下腰,抓起牆上厚實的雪揉成團,狠狠砸向衛如流。
衛如流輕鬆閃開。
“真沒勁。”簡言之嘟囔一聲。他轉著腦筋,突然,簡言之兩掌一合,提議道,“不然你成親吧!”
衛如流沉下臉,倒提彎刀。
簡言之見勢不妙,這回是真的麻利滾了。
大年初八這天,廚子過來找衛如流,呈上他列好的菜單。
衛如流掃了眼菜單。
這些天裡,每一頓飯都有雞鴨鵝肉,今日也不例外,但他從未在這幾道菜上動過一次筷子。
他一把打掉菜單。
衛如流抬腳,牛皮做的靴子踩在菜單上,內力一震,輕碾兩下,菜單便泯滅成灰。
廚師腿都嚇軟了,生怕下一個被這麼踩碎的就是自己:“大,大人,我……我……”
衛如流冷聲道:“接下來幾天,彆再做雞鴨鵝肉。否則,我不介意讓後院那些雞鴨鵝們嘗嘗煮熟的人肉的滋味。滾!”
廚師煞白了臉,跌跌撞撞跑出去。
衛如流右手撐著額頭,目光落到了放在桌麵的那把無鞘彎刀上。
彎刀刀柄刻著的那行字清晰倒映入衛如流眼裡。
——【贈吾兒如流】
像是想到什麼,衛如流抄起無鞘彎刀,進入裡屋,從牆上取走掛著的那張木質麵具,披上大氅,騎著駿馬出了衛府。
馬蹄踏碎一地雪,蹄印自衛府綿延至慕府後門。
衛如流騎在馬上,將懷裡那張木質麵具甩到聽到動靜出門查看的門房懷裡:“送去給你們家二小姐。”
門房手忙腳亂接住麵具,愣愣看向衛如流,被他那道如刀般銳利的目光震懾住,慌亂得都忘了問衛如流的身份,按照他的吩咐跑去明鏡院。
明鏡院裡,慕秋正帶著慕雨和兩個弟弟抓鳥。
大雪過後,鳥雀需要出來覓食,這時隻要隨便做個小陷阱,再用鳥食做誘餌,輕而易舉就能抓捕到它們。
這些被慕秋和鬱墨玩爛的小把戲,慕雨和兩個弟弟卻玩得津津有味。
慕秋帶他們玩了兩輪,退出沒有再參與,坐在旁邊抱著湯婆子暖手,看他們抓鳥看得昏昏欲睡。
就在這時,白霜走到慕秋身邊,附耳說了情況,才將那張木質麵具遞給慕秋。
麵具十分素淨,幾乎沒有任何花紋,但在麵具上有幾滴早已凝固的陳舊血痕。
慕秋一眼就認出了這張麵具。
她問白霜:“就隻是讓門房把麵具送過來,沒有說彆的?”
白霜肯定道:“沒有。”
慕秋摩挲著麵具邊緣。
明明衛如流什麼話都沒說,但她又好像讀懂了他的想法。
他在邀請她出去見麵。
難道是大伯父和堂兄那邊有消息了?
不,應該不是。
如果是要告知她有關大伯父和堂兄的消息,衛如流沒必要用這張麵具作為信物。
“小姐,要出去看看嗎?”
“不去了。”慕秋將麵具丟到食盒旁邊,不再看它。
白霜行禮,正要退下。
慕秋的聲音又再次傳來,帶著些無奈。
她改了口。
“……算了,還是出去看看吧。”
現在衛如流以禮相請,她不出去,誰也說不準他會不會發起瘋,直接闖入慕府見她。
這個人身上邪性過重,她不想去賭這種可能。
乾脆還是出去見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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