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秋彎著眸子:“沒事,我這朋友胃口好,他應該能吃得完。”
衛如流盯著她。
慕秋問:“不是說沒用早膳嗎,等會兒多吃點?”
衛如流唇角泛起一絲笑意,旋即又很快放平:“好。”
老板娘也是過來人了,她一樣東西一樣東西給兩人上,瞧著衛如流動筷子的速度慢下來,不再上菜。
衛如流吃東西的速度並不慢,但儀態格外講究,慕秋吃得差不多,放下湯匙。
瞧著衛如流還在繼續,她好笑道:“衛公子,我們走吧。”
衛如流果斷放下筷子。
天色尚早,禦筆齋裡沒什麼客人,掌櫃坐在櫃台裡算賬。
慕秋和衛如流走進來時,掌櫃抬頭瞧了一眼,招呼兩人一聲,讓他們先隨便看看。
慕秋也沒打擾他,她從擺件裡挑出一個竹編的筆架。
這個筆架的材質並不名貴,勝在刀工精巧,能看出來雕刻得極為用心。
再仔細看,筆架上竟還刻著幾句詩,出自《洛神賦》。
仔細打量了一會兒,掌櫃終於把手裡那筆賬算清楚,放下挽起的袖子走到慕秋麵前,和氣道:“姑娘真是好眼光。這個筆架是前天剛送到店裡的,構思精巧,無論是自己用還是拿去送人,都頗為雅致。”
慕秋越看越喜歡,隻覺得這筆架很合自己的眼緣:“幫我裝起來吧。”又問,“店裡可有墨紋箋賣?”
掌櫃笑著指了一摞擺放得格外講究的紙:“姑娘還真是問對地方了。這全揚州城啊,沒幾家書肆賣墨紋箋的,我們家就是其中之一。”
衛如流就站在不遠處,伸手取了一張紙,對著陽光照了照。
確實是墨紋箋無疑。
“這墨紋箋,鋪子裡賣多久了?”
掌櫃隨口道:“去年年底才開始賣的。”
慕秋了然。
去年年底正是堂兄前來揚州,她決定擴大揚州生意的時候。
“那找你買墨紋箋的人多嗎?”
掌櫃動作一頓,到這時察覺出不對來了:“二位……”
慕秋取了二兩銀子放到櫃台上,手心裡的令牌露了出來。
“一百張墨紋箋要十兩銀子,哪怕在揚州城,買的人也不算很多。”掌櫃神色不變,“我們店裡還有不少精巧的玩意,全都在二樓,不知道二位貴客有沒有興趣上樓一觀?”
慕秋:“煩請帶路。”
一行人才上二樓,掌櫃連忙回身行禮:“小姐,我這就派人去請周管事。”
掌櫃先給慕秋、衛如流和沈默沏茶,請他們坐下,又派人跑一趟去請來周管事,最後抱著記錄有墨紋箋出售情況的賬本跑回二樓,陪坐在一旁。
他把賬本遞到慕秋麵前,畢恭畢敬。
慕秋從去年開始翻看,很快找到記錄有墨紋箋的那一頁,認真翻看了一遍,沒看出什麼問題,遞給一旁的衛如流。
在衛如流翻看時,慕秋向掌櫃詢問起店鋪的經營情況。
起初還好,後麵的問題越問越刁鑽。
掌櫃冷汗涔涔,每個問題都要斟酌許久才開口回答,生怕自己有哪裡說的不對。
“不錯。”
聽到慕秋這句評價,掌櫃如蒙大赦,長長舒了口氣。
掌櫃剛想笑著說兩句話,樓梯口驟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隨後,周管事出現在二樓。
周管事看起來瘦了一些,但麵容顯得更精神了,眸中不時有精光一閃而過。
在看見慕秋時,周管事眸中精光儘斂,恭敬俯身抱拳:“小姐。”
慕秋平靜地打量著周管事:“不用多禮,這些天辛苦你了,坐下吧。”
她當時想要在江南鋪開生意,純粹是為了幫到大伯父和堂兄,可是她布的手段還沒來得及展示威力,周管事還沒從京城抵達揚州,大伯父和堂兄就接連出事了。
不過她現在也來了江南,她之前布的手段正好能用上。
周管事搬來凳子坐下,解釋道:“前些天就聽說小姐到了揚州,但擔心會暴露小姐的安排,我沒有主動去拜見小姐。”
不過他叮囑過手下的掌櫃,若是看到有人出示信物,一定要第一時間來告知他。
周管事還想再開口,但瞥了眼正在看賬本的衛如流和沈默,欲言又止。
慕秋輕聲道:“無妨,你有話直說,這種事不用避著他。”
衛如流翻頁動作一頓。
隨後,他格外利落翻過一頁。
紙張發出脆響,聽在耳裡還有幾分悅耳。
周管事這才安心,開口問道:“小姐的安排可曾告知過大少爺和大老爺?”
“告知過。”慕秋眸中微亮,身體下意識前傾,急迫道,“為何你會這麼問?”
連衛如流也從紙頁間抬起頭。
周管事看向立在自己身後的掌櫃,示意他開口說話。
掌櫃答道:“小姐可還記得方才那個刻有《洛神賦》詩句的筆架?那個筆架,是突然有一天出現在我們書肆門口的。”
……
大概一個月前,某日中午,天色格外陰沉,不多時刮起狂風下起暴雨來。
禦筆齋掌櫃打算出門去吃些東西,他正要將油紙傘打開,斜裡突然竄出一個少年來。對方背上背著一堆柴禾,頭頂戴著鬥笠,鬥笠簷壓得極低,神情冒冒失失,顯然是想衝到這片屋簷下躲雨來的。
掌骨一時不察,被少年撞倒在地。
他上了年紀,哪裡經得起這麼一撞。
少年將他從地上扶起來,沒等他開口罵人,少年一溜煙就跑掉了。
摔了這麼大一跤,掌櫃也不打算出門了,他手撐著腰,拖著一條腿慢慢走回書肆裡。
才剛坐下,就發現了放在櫃台裡的竹製筆架和一頁書信。
書信隻有一行字,托他售賣竹製筆架。落款是一個“慕”字。
禦筆齋的掌櫃知道自己主家就是姓慕,雖然疑惑這封書信的來曆,但想著賣筆架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按照信上所說去做了。
從那之後,隻要書肆裡的竹製筆架賣出去,沒過多久,又會有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筆架悄悄出現在他的櫃台。
……
“那封信就是用墨紋箋寫的。因為疑惑一個賣柴的少年怎麼用得起墨紋箋,我對這件事記得格外清楚。”掌櫃聲音篤定。
“那封信呢?”慕秋忙問道。
掌櫃請她稍等片刻,轉身去了後院,從上鎖的櫃子裡取出封存完好的書信,折返回來交給慕秋:“小姐請過目。”
慕秋撕開信封,展開信紙,才看第一眼便失望了。
這絕不是大伯父的字跡。
很快慕秋又振作起來。
這封信不是大伯父寫的,但這個送信送筆架過來的少年,很可能接觸過大伯父!
“小姐。”掌櫃道,“我還謄抄過筆架上的詩句。一開始我沒太在意,但後來我發現,筆架上的詩句雖然都出自《洛神賦》,卻從未重複過。”
慕秋微訝,對於這位掌櫃能做到這一步,她是很滿意的。
“你謄抄過的內容呢?”
掌櫃從二樓的博古架取來一個木匣。
慕秋打開木匣,按照順序一一讀著詩句。
在讀到某一部分時,她眼眸驀地溫熱起來。
“這些詩裡缺了一句。”
——俯則未察,仰以殊觀,睹一麗人,於岩之畔。
帶有她名字“殊觀”的這句詩,沒有出現在筆架過。
不用想,這定然是故意缺的。
……大伯父正在用這種辦法,呼喚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