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秋,我們去做個親子鑒定吧。”
“啊?”
“做親子鑒定。”
容秋放下手中的濕毛巾。
為什麼好端端地要做親子鑒定。
容秋看著床上的容欽,並沒有直接同意容欽的要求。
“為什麼突然要做親子鑒定?容欽哥是懷疑我是你走丟的弟弟嗎?”
容欽仰著頭看他,一邊說話一邊呼吸,氣息有些不暢,即便如此,他依然和容秋仔細的解釋著:“不是懷疑,這個詞不好,秋秋你,如果真的是我弟弟,那簡直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分;我隻是覺得,我和秋秋之間有些東西太巧合了。”
容秋半蹲著身子,和容欽直視:“什麼巧合?”
“你和我都是beta,秋秋你的年紀和我走失弟弟的年紀近乎一模一樣,還有秋秋你也乳糖不耐受。”
容欽說得很有道理,容秋也就著容欽的話細細思索:“的確有些過於巧合了,但我還是覺得不是。”
“怎麼說?”
“聯邦這麼大,容欽哥的弟弟是在十三軍區走丟的,而我是第一軍區土生土長的小孤兒,跨越那麼遠的距離,我覺得容欽哥可能想錯了。”
“不管想得對不對,隻要一個親子鑒定就能證明。再說秋秋你就沒想過為什麼你的名字叫容秋?”
“秋天到的福..利院,院長起的名字‘容秋’。”
“那為什麼偏偏是容?”
“這一點我也不清楚,福..利院小孩取名都很簡單,隨便從取名箱裡的百家姓裡抽一個,抽出哪個是哪個,或許我剛好抽中了‘容’字……”
容欽說一句,容秋回三句。
容欽不說了。
容欽用另外一隻沒有受傷的手托著下頜,他細細打量著容秋。容秋和他僅有半臂距離,正在低頭為他擦拭著石膏外露出來的手指,動作很輕,不知道從哪兒學來的照顧人的本事,比他這麼多年來經曆過的醫院護工還貼心。
談論到最後,容秋對於要不要做親子鑒定還沒有給出一個準確的回複。
容欽也不逼他。
容欽隻說道:“不管結果怎麼樣,現在的秋秋都是我的親弟弟,我以後的所有遺產都分你一半。”
容欽是認真這麼想的。
他甚至打算一出院就聯係律師修改他的遺囑。
他原來的遺囑裡,一旦他去世,他所有的財物都會交由秦澤西手上,雖然秦澤西或許看不上他手上的那些東西,但這是他之前的心意;可現在,他的心意不想交到秦澤西手上。
親子鑒定的事情在容秋心中留下了漣漪。
其實他也曾幻想過自己有家人的。孤兒院的孩子每年都會接受社會人士的領養,而他等到十三歲才被領養的原因就是他一直覺得自己的親生父母會過來找他,所以早些年想領養他的愛心父母都被他拒絕;十三歲那年,他臨近分化,情緒特彆不穩定,那段時間福..利院的院長天天找他談心。
“福..利院的條件實在不算好,被養父母收留的話,他們會很愛你,秋秋你的分化期也會很順利。”
“那我的親生父母如果回來找我……”
“秋秋你想,加入一個新家庭,也並不妨礙秋秋你的親生父母回來找你?甚至等你長大了,自己就有能力主動尋找他們。”
於是,在福..利院裡長到十三歲的容秋終於成功被領養。
那天容秋穿著一件院長給他買的新衣服,腳上踩著白淨的小白鞋,他背著一個老舊的書包,裡麵就是他的所有心愛之物,是他從小到大用的文具和日記。
那對beta父母對他很好。
當著院長和所有福..利院孩子的麵,親..吻他的額頭,還親近地喚他“秋秋”。
他的確在那個家裡過上了一段時間的快樂生活。
但很快,他分化期越來越近,分化反應越來越嚴重。
beta養父母,喜出望外。
甚至請假在家陪他。
後來他才知道,beta的分化期總是很平靜,隻有alpha和omega兩類人群的分化期反應才格外嚴重。
beta養父母的高興與關心隻是壓中寶的喜怡。
他在經過極端難熬的一周分化期後,beta養父母看向他平平無奇的後頸,很快就怒躁地將他退了回去。
“是beta的話,長得再好看又有什麼用?”/“以後不也就隻能去個普通beta學校,小廢-物一個。”/“你們這裡有沒有彆的沒有分化的小孩?這個beta小孩我們退回去。”
軟語最無情。
他不僅是個沒有家的小孤兒,還是個分化成beta的廢-物。
自始至終,他都是不受人歡迎的小孩。
他可能窮極一生,都潦草如此。
“秋秋!秋秋!醒醒,秋秋!”
容秋睜著惺忪的睡眼,夢境破裂,他看到的是容欽探出病床的大半個身子,容秋所有的困意瞬間消弭。
“容欽哥快回去!小心腿和手!”
容秋的心都快被嚇出來,他哪裡還顧得上剛剛那個走馬燈一樣的夢。
容欽被容秋扶回了床上,他沒有扯著骨折的手,但卻不小心帶動了後背的劃傷,肩胛骨那處原本白色的消毒棉布氤氳出淺淺的紅。
容秋立刻喊來了護士。
好在隻是傷口被鋥裂了,換了新藥和新包紮紗布,護士小姐姐難免多說了幾句,提醒容欽臥床就好好好休息,後背不要出力,最好肌肉都彆拉動。
容秋替容欽一一應下。
看著護士端著血糊糊的紗布出去,容秋關門回來的麵色不算好看。
但不等他先開口,床上趴著的容欽皺緊了眉,言語都是關切:“剛剛做噩夢了嗎?”
容秋想說的話堵在了喉嚨裡,他坐在自己的陪護床上,抽出抱枕抱著,手臂還輕輕地捏動著,他關了大燈,床頭燈的燈光素白,beta的後頸纖細潤膩,連帶著柔光下的側臉都白淨如月。
“不是。”
不是噩夢。
但卻時常會出現。
每當他日子稍順遂些,這個夢就如影隨形。
“我不信,秋秋你剛剛在……”差點說溜了嘴,容欽咬回了那個“哭”字。
“我剛剛怎麼了?”
“沒什麼。”容欽將胸..前的枕頭往上提了提,換了個更方便他說話的姿勢,“我以為你著了夢魘,所以喊喊你,不早了,快睡吧。”
說著容欽還打了一個哈欠。
看容欽一副困到極致,馬上入睡的樣子,容秋也沒多問。
他關了床頭剩下的那盞燈,整個病房隻餘下窗外的寒月,外麵依舊是零下十幾度的低溫,但vip病房裡空調溫度適宜,聽著耳邊容欽的輕微鼾聲,濃鬱的困倦慢慢湧了上來。
次日,容秋醒得很早。
容秋的夢魘就埋在昨晚的月色裡,再次入眠以後一..夜好眠,沒有夢見那段糟心的回憶,他在夢裡開了一整夜的機甲,整個人就像一隻翱翔海麵的飛鳥,自由且超逸。
醒來時容欽還在睡。
容欽睡得很沉,手術後的病人身體都很虛,昨晚換藥又透支了他部分精力。
七點鐘,容秋吃完早飯也沒叫起容欽。
在醫院貼身照顧容欽的日子裡,容秋很長一段時間直視著的都是容欽的睡顏。容欽嘴..巴很毒,但睡著時唇線卻很柔和,一點也不像懟天懟地的強悍beta,容秋不由想起昨晚他陷入往昔的夢,是容欽將他喚醒的,容秋心尖一片柔..軟。
其實當初容欽提出親子鑒定時,他有一瞬間很是意動。
萬一呢?
萬一容欽就是他的血親呢?
那他們就可以兄弟相認。
而對於容欽是否有過錯這一點,容秋已經徹底想開了。
那個時候的他的確隻是alpha的一個床板,秦牧野不是秦澤西,他沒有對omega的嚴重應激反應,所以這樣優秀的s級alpha注定要和s級的omega在一起。容欽勸他們分開無可厚非。
他難過的,隻是容欽幫著秦牧野瞞著他而已。
容秋一隻沒有輕易跨過這道坎兒。
但現在,容秋已經跨過去了。
這五年裡,容欽對他的好,他始終牢記於心,
所以有沒有血緣關係根本不重要。
況且做了親子鑒定就會有期待,一旦不是,這份期待就會反化成刺痛的尖刀。
容秋得了太多本該屬於他、卻被剝離的糖果。
所以這次,他不要了。
不管容欽是不是他的親哥哥,他都待容欽如初。
他也沒有必要去找他的生身父母。
說不定他的父母遠不如容欽,畢竟像容欽這樣在弟弟走失二十多年仍然不懈尋找的人,整個世界寥寥無幾。
他不會這麼好命,遇到另外一個“容欽哥”。
但是容秋不曾想,他這樣的念頭很快就會被徹底翻轉。
早上七點十五分,容秋把自己製造出來的早餐垃圾扔進了外麵的垃圾箱,還沒回去,容秋就被旁邊vip病房的秦澤西出聲攔下。
看著自己下了床的秦澤西,容秋多看了幾眼秦澤西的腿。
他沒記得的話,秦澤西的腿都骨折了,這麼快就能下床?
果然,秦澤西是偷偷下來的。
他還沒往容秋這兒走,就被門外兩個alpha保鏢請嚴肅地鉗持吃了回去。
又是一次“越獄”。
顯然沒有成功。
但是秦澤西動作很是掙紮:“你們放開我!你們不過是花錢請來的保鏢,不許攔著我!”
alpha保鏢高大健碩,雖然不如秦澤西高和健壯,但勝在人數多,很快從秦澤西的病房裡麵又出來了兩穿著同樣衣服的保鏢。
“這是秦小少爺的意思。”
“我是他哥,他還得聽我的!”
到的聽誰的,看alpha保鏢的動作就很明顯了。秦澤西被強硬地按在擔架上,保鏢並沒有因為他是雇主的緣故而手下留情,甚至很給麵子地把他搬了回去。
外麵的容秋看著熱鬨,心裡大大地笑了好幾聲,剛想轉頭回去,就被門外另外一個alpha保鏢叫停。
“容先生,我們大少爺有話想同您說。”
alpha保鏢很懂禮貌,容秋也伸手不打笑臉人,隻是他狐疑道:“你認識我?”
“認識的,秦小少爺安排給我們的任務就是保護這兩間vip病房裡麵所有人。”
容秋不需要被保護,他也不想和秦澤西有什麼話說。
秦澤西那張嘴能說出什麼。
這個alpha除了臉皮子好一些,性格姿態完全比不上秦牧野,甚至在容秋看來,這張臉也稍遜,自己長得都比這個alpha好看。
可是病房裡久等不來容秋,秦澤西已經暴躁了起來。
摔紙巾,摔電話,還摔了一份滾燙的粥。
“你進來,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說,你不進來你會後悔。”
威脅實在太像小學生。
這讓容秋不由懷疑,這位alpha的心智是否健全。
容秋跨步越過地上的雞蛋青菜粥,他停在門外,雙手交叉於胸..前,上半身斜斜地靠著門框,姿態很慵懶,一點都沒有被威脅的模樣。
甚至容秋看著病床上無能狂怒的alpha,心情莫名很好。
有種為容欽出氣的感覺。
真該把秦澤西這副模樣錄下來,有機會當著全聯邦人的麵播放。
但是這不過是容秋胡亂的想法而已,當下,容秋清淩淩地看秦澤西。
“你有什麼事?如果是問昨晚容欽的事的話,他很好。”
“昨晚?”病床上的秦澤西一竄而起,但是很快又被保鏢按了下去,“昨晚阿欽出了什麼事?!”
“……”
容秋默了默,他好像無形透露了什麼。
秦澤西卻緊追不舍:“昨晚阿欽到底怎麼了!你怎麼不說話了?陳東,你快去隔壁病房看看!”
“不必了。”
容秋伸..出單臂,乾脆利落地攔住了快要出去的alpha保鏢,隨即他將視線重新投入在秦澤西身上:“容欽哥沒事,昨晚後背傷口裂了,所以半夜重新上藥。”
秦澤西張張唇膜,還想說什麼,容秋卻輕飄飄地堵住了他的話:“一方麵表現出關心容欽哥的樣子,一方麵連容欽哥昨晚重新上藥都不知道。”
某個高貴alpha心口不一的樣子可真好笑。
被一個普通beta諷刺,秦澤西的臉色很不好看。
容秋卻又再次堵了他的話:“說吧,喊我來說什麼事。”
接二連三被堵話,秦澤西的臉早就這脹得紅了起來,他在病床上稍稍挪動的位置,他從病床旁的抽屜裡抽出一份文件,投擲給了容秋。
容秋沒接。
容秋冷笑一聲,他看著墜落在腳邊的文件,隨即上挑眉梢:“到底什麼事,少弄這些有的沒的。”
看容秋完全不接招,秦澤西氣得咳嗽了起來,他讓旁邊的保鏢把文件撿起來,展示給容秋看。
容秋一目十行。
看完就笑了。
隻是這次笑得格外諷刺。
“秦先生給我五千萬,讓我離開容欽哥?”容秋指尖彈了彈麵前的文件,“但是我不要。”
“怎麼,嫌少?”
秦澤西終於找到了自己的節奏:“八千萬,離開阿欽。”
“不夠。”
“一個億。”
“還是不夠。”
“你彆得寸進尺!”
“秦先生既然這麼重視容欽哥,怎麼不把全部身家都拿出來。”
“我……”
“我不管秦先生願不願意把全部身家都掏出來,但放在我這裡,即便秦先生把全部身家都給我,我也不接。”
“?”
容秋抽了一口氣,好似並不在意地問道:“為什麼讓我離開的容欽哥?你懷疑容欽哥會愛上我?”
“怎麼可能?!阿欽隻把你當弟弟。”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這麼防備著我。”
“那不是因為……”
關鍵時候,秦牧野推門而入。
容欽的話舌子被打斷,他見來人是秦牧野,悶悶地不再多言。
某個秘密,他並不想讓秦牧野知道。
突然的沉默讓秦牧野不明所以,alpha剛剛熬了一個通宵,解決了今天進去的部分公務,過來時還穿著一身軍綠色的軍裝,手上的凍瘡似乎更嚴重了,手上還提著兩提保溫手袋,這是一大一小,差彆很大。
看到滿屋子的保鏢以及站在秦澤西vip病房裡的容秋,秦牧野稍稍一愣。
但他先和容秋說的話,言語很柔和,甚是眼角微彎,竟在寒冬裡綻放出春意來。